皇甫道知半日都沒有吭聲,沈沅站得腿痠,兩隻眼睛瞧室中陳設也都看膩了,她以為他已經壓根忘記了自己在這裡的事實,卻又突然聽見皇甫道知閒閒的聲音傳來,彷彿不是在對她說一樣:“烹茶。”
沈沅眨巴眨巴大眼睛。外頭伺候的人已經舉著茶案和全套的茶具來了,紅泥小火爐燃著橙色的火焰。銀水壺裡舀滿水,在火爐上燒得漸漸發出沸騰前的“嘶嘶”聲。沈沅看看拿茶具來的人跪在一旁躲閒,便也傻乎乎地盯著火爐,直到皇甫道知怒喝:“你沒長眼睛?水沸了沒有看見?”
沈沅一嚇,磕磕巴巴說:“你……你是叫我烹茶?”
皇甫道知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誰許你和孤說話是‘你’‘你’‘我’‘我’的?不是叫你烹茶,我請你過來看我案牘勞形?”
最後四個字,沈沅也沒有聽懂,但是“烹茶”是請她來,她聽明白了,心裡不忿,又不好直接頂撞,撇撇嘴小心地把爐火封小了些,又往沸水裡加了些冷水止息住翻騰的水泡,這才回眸看茶盤上的茶:那是一圓精緻的茶餅,上面還印著五福捧壽的花樣。她在家也會烹茶,不過家裡粗茶,沒有這麼精良的製作,也沒有這麼濃郁的香味。她從灰綠色茶餅上敲下一塊,在一旁炙成赤褐色,再搗成茶末,用剛剛燒滾的水澆在上頭,蓋上蓋子一會兒,奉到皇甫道知面前。
皇甫道知一直潛心在案上的文牘裡,此刻才漫不經心接過茶碗,先嗅了嗅氣味,皺起了眉,再呷了一小口,怒道:“你是用什麼芼的茶水?”
沈沅愣了愣說:“就是直接潷出來的。”
“那旁邊的姜與橘就是擺設嘍?”
沈沅這才注意到茶盤上的其他繁複的玩意兒,也聽到那個端茶盤的侍女掩口訕笑的聲音。沈沅訕訕道:“我們家烹茶,就是這麼烹的。”
皇甫道知說話狠厲,但實則並沒有怎麼樣沈沅,反而有些得意一般嘲笑她:“無知村婦!生生糟蹋了我的好茶!”
一旁那個侍女便輕盈盈過來,不露聲色地撥開沈沅,重新燒水煎茶,沈沅看她一會兒用細管吹爐中的炭火,一會兒在水上灑上細鹽,用細銀匙撇水面上的水膜,一會兒用小釜炙茶葉末,一會兒又用竹筴投入茶末,最後還在茶水中加鹽加姜,又從橘子上濾過。香味倒確實與剛才不同,清冽芬芳異常。
建德王皇甫道知滿意地喝了這盞茶,又對沈沅道:“細緻活兒幹不了,就擦擦屋裡陳設吧。仔細些——”他指著博古架上的那些東西,絮絮叨叨說:“這是先秦的銅卮,這是漢代的銀觴,這是犀角的酒盃,這是古絹的書帖……”
這些古董老物,在沈沅眼裡,就是破爛流丟一堆垃圾:不是生著鏽,就是長著黴斑,好容易有件貴金屬的,還長滿了黑漆漆的銀垢。她不明白皇甫道知要顯擺什麼,只是依著他的吩咐,小心又小心地把這些破爛都擦了一遍。她故意不費力省點事,連那破銅杯子上長滿的綠鏽都沒蹭乾淨。
折騰完她一輪,建德王皇甫道知滿意地挑挑眉,冷哼道:“回去吧。你也只配做這些粗活兒。”
“是。”沈沅急忙又屈了屈膝,如釋重負地退出了皇甫道知的書房。她偷偷捏了捏袖中的手絹,偷偷露出一點得意的笑容。
回到孫側妃那裡,已經是晚膳的時間了。正屋裡丫鬟婆子川流不息,沈沅看著一盤盤菜餚開進去,色香俱全,接著聽見孫側妃慵慵的聲音:“沒啥燒得入味的。我也倦怠沒胃口。撤吧。”
然後,那些動了一兩筷子,甚或一筷子都沒動的菜餚,又一盤一盤端了出來。沈沅咋舌,偷偷問身旁人:“就這麼不吃了?”
身邊是個丫鬟,冷冷淡淡說:“自然的。王妃不吃,賜下來我們吃,我們吃不下就喂大王養的鷹和犬,除非有時太多放臭了,否則是不會浪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