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榻上,撕剝掉衣物,揭開焦黑的面板,在通紅的嫩肉上擦上藥油。他大約已經疼到極處,上藥也沒有整出太大動靜,喝了些水,吃了些粥之後,似乎有了點力氣,呻喚聲也響亮多了。
給他上藥的小宦官收拾收拾笑道:“這老鼠油很管用的,管保你半個時辰後就不那麼火燒火燎的疼了,皮肉留疤雖不能免,但是不會潰爛。”然後,他檢查了一下四面釘死的窗洞,鎖上外頭門扇,滿意地走了。
楊寄不由想去關心那個倒黴蛋,上前看了一眼,便覺得心驚肉跳的,那人驀然睜開眼,楊寄更是嚇了一跳,平復過來才好言勸道:“你也別怪我,我看你痛苦,雖然不敢說是幫你,但也真看不下去了。”他本性並不狠厲,嘆聲氣說:“你怪我,也對。不過我的話說出去了,收不回來了,只能在這裡,我盡力地服侍服侍你吧,你有啥要我做的事,開口就是。”
那人狠狠地喘息著,隔了好久才突然說:“那我要撒尿。”
楊寄猶豫了片刻,便從榻下掇出一隻尿壺,憋了口氣送到那人襠下,可惜那是個沒根的宦官,一泡尿撒了楊寄一手。他有些噁心,但看看這人動彈不得的模樣,心又軟了下來,放下尿壺後,舀水洗了手,一言不發又回來了。
那人閉著眼睛,半天后,突然說:“你想我隨便栽贓一個,雖然自己一樣是活不成,但是可以死得痛快些,對麼?”
楊寄心裡壅塞著,好久才嘆口氣說:“算是吧。你看你又何苦?遭了這樣的事,遇到這幫子‘貴人’,你以為你還……還活得成?”
那人“嗬嗬”地,似乎在哭,但乾涸的眼角一點淚都沒有,只是紅得更厲害了,楊寄湊近了才看到,這個人和自己差不多大,弱冠的年紀,臉上稚氣尚存。他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才順過來,斷斷續續說:“我……不能死……”
楊寄不知怎麼回覆這麼句話,心裡也覺得這人太傻太天真。卻聽這人悲愴卻又茫然的聲音:“我兩個阿兄都死在戰場上了,家裡老母親哭瞎了雙眼,我去了勢入宮抬轎子,幾個俸銀勉強供自己和老母吃飽。我若是死了,老母……怎麼辦?……”
他又哭了起來,楊寄亦覺悲切,安慰的話都沒有,只能聽他哭。他哭了一會兒,聲音清朗了些,思路似乎也理順了:“這位阿兄,我家住在長幹裡,第三弄,家裡姓繆,原有三兄弟的,後來一個也無。我已經想通了……”他最後問:“阿兄,你說,我認誰指使的比較好呢?”
楊寄鼻酸,握了握那少年宦官僅剩的還沒有被拶斷的大拇指:“我要出得去,就出錢奉養你阿母!”
那人好笑似的發出了兩聲“呵呵”,與哭聲的差異也不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楊寄的臉,等著他的答案。楊寄想說什麼,突然瞄到了釘得疏疏漏漏的窗戶,猛然一凜,把話憋了下去,含混地說:“你照實說就是。”那人撇過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入夜很深,楊寄才在那人若有若無的顫抖呻_吟中淺淺睡著,一晚亂夢無數,除了朦朧記得沈沅美麗的笑臉外,餘下的都是些可怖的片段:比如江陵城外的箭雨,比如崢嶸洲的成片屍骨,比如那血色的河流,連腥羶腐敗的氣味都恍若在鼻。
晨光熹微,楊寄怔怔然醒來,周身被壓住了似的動彈不得,酸楚難忍,耳畔嗡嗡,似有魑魅魍魎的叫囂,腦子卻異常清醒,連旁邊榻上那人濁滯的每次呼吸都轟入天靈蓋裡。
而外頭,正有人飛奔著向中常侍彙報:“楊寄一夜安枕,鼾聲如雷。他勸姓繆的小子說實話免受刑責,看來是個懂事的。”
中常侍捻著手裡的佛珠,輕輕頷首,突然問:“長得是還不錯。不知外頭風評如何?若曾有過逛妓寮的經歷,格外要查一查。”
☆、第59章 出宮
兩日後,皇甫道知就從宮裡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