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嶺走過來,彷彿熟門熟路似的,伸手去牽楊寄的馬頭。馬兒也似聽他的話一般,乖乖地被牽著就走。
在一片或喜或悲的哭聲做背景的環境裡,楊寄艱難地開口:“二兄,家裡……都知道了?”
“嗯。”沈嶺很簡單地點頭,“大兄的事三天前傳命赴(訃告)過來,大家都難過,阿母病倒了,嫂子這幾日坐在地上,誰都拉不起來,阿父要照顧阿母,照顧黑狗和阿盼——你的女兒——別說家裡的生意,連猴天猴地的阿嶽都顧不上了。”
“二兄,你就不該過來!好歹,在家也能貼貼手腳。”
沈嶺苦笑道:“大家能撐著一口氣,不就是盼著你回來麼?我若不早早地來接你,誰能放得下心來?功名都是假的,人還在,才是真的。”
楊寄不由鼻酸,他一個十歲就失去了雙親的孤兒,就是在舅舅家,也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被當做“家人”來關懷的滋味。他伸手一把揩掉又不由自主落下來的淚水,說:“二兄,大兄雖然不在了,我會照顧阿父阿母的!”
沈嶺露出欣慰的神色,笑笑說:“你有這份心,那就好!咱們不傷感了,回來是好事,快去見見大家。”
家中的氣氛和楊寄想象的一樣,令人心酸、心碎。冷冷清清的門庭,門楣上掛著白色的麻布條,時不時傳出一聲尖銳的哀嚎,聽音色,是嫂子張氏的。楊寄愣愣地站在門邊,連敲門都不敢。倒是沈嶺幫他把馬拴好,又敲了敲門板。過了好一會兒,一聲蒼濁喑啞的“來了”,門板移開,楊寄正對著老丈人的臉——那臉彷彿蒼老了十歲的樣子,晦暗憔悴,皺紋橫生,而白髮,也一根根分明極了。
“丈人爹……”楊寄哽咽,身子一矮跪在了沈以良面前,磕了兩個頭,磕得無比真摯,“我不好,我沒把大兄帶回來……”
沈以良身子搖了搖,但發出嚎啕之聲的,卻是張氏,她蹲坐在院子中心,此刻突然來了力氣似的,撲過來對楊寄劈頭蓋臉地打:“殺千刀!該死的人怎麼不死?不該死的卻去了……我家山子又做了什麼孽?”
沈以良趕緊上去把她拉開,呵斥道:“胡說什麼!誰是該死的人啊?!”可想著大兒子再也回不來了,也還是禁不住老淚縱橫,斷斷續續說:“兩個人,能回來一個,已經很好了!街坊裡,去了倆,一個都沒回來的,也有的是!”
他扶起楊寄,和聲道:“別跟你嫂子計較,她這陣子犯了失心瘋……”沈以良打量著女婿,原本瞧不上他時,只覺得這小子除了長得好、嘴又甜之外,簡直一無是處,可現在看看,心裡悲切之餘,倒有些補償性的歡喜,輕拍著楊寄的肩膀,嘆息著讚歎:“聽說你的事了。阿父雖然丟了個兒子,可是看你出息了,也是高興的……”
溫暖的潮水又一次撲面而來,把楊寄冰冷的身子整個地蓋住。他幾乎顫抖,慢慢支起身子,對沈以良說:“阿父不嫌棄我,就是對我的厚恩!今後,我就是阿父的兒子,我孝順阿父!”
沈以良寬慰地笑:“你有這份心,我不知道多歡喜呢!”拉著楊寄往堂屋去:“你去歇歇。我有一陣沒殺豬了,所以還是在市口買了肉。今兒高興,我親自做飯菜,給阿末接風洗塵!”
丈母孃病倒著,嫂嫂歇斯底里著。楊寄各個張望了一下,沒敢多打擾,只是到了後院子,剛長出來的茸茸的春草裡,高高地撅著兩個小屁股,滾得一身塵土泥巴,“咿咿呀呀”,卻沒有什麼煩惱。
兩個小屁股中的一個,掙了兩掙,直立起來。楊寄一看:一個髒娃,黑漆漆的臉,拖鼻涕和流汗水的地方衝出一道道白白的溝,眼睛撲閃撲閃的,又圓又大,頭上稀稀拉拉梳個鬏兒,看著楊寄就愣在那兒了。
另一個屁股似乎小一圈兒,但是圓得跟頂頂喧的包子似的,肉彈彈的,一動就是一陣顫。楊寄好奇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