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盛世已久,自然滋生腐蟲。盛極必衰,不就是這個道理嗎?”墨紫長長嘆息,“時間有時真令我憎惡。無論曾發生過多麼激盪的事,十年二十年後,只要有心,就能白變黑,黑變白,沒人會關心過去的真相。那兩句話原本是有左沒佑,有錢沒舅的。改兩個字,面目全非。”
“可你卻記得真相。”蕭維不知道自己也會安慰人,“一次激盪過去了,才能迎來第二次激盪。心情平復之後,再澎湃起伏,才能一直保有希望。”
墨紫調轉頭來看他,黑亮的雙眸顯得詫異,“想不到你還會說這般富於寓意的話。我以為你一向說話很直接。”
“關於船的事,我確實急躁了。”蕭維自我檢討過,“我自小隨父征戰,好勝心強,總想要最好的武器,最好的盔甲,最好的兵馬。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如此堅持,我會嘗試尊重你。”
這個男人此時的風度倒是能迷倒女子。墨紫想過便是一笑,“我既然造了這船,其實也有準備要傳出去,不過,我還沒決定站在哪一方而已。大周,大求,玉陵,南德四國我都到過了,可是家在哪兒?還是這話。要等等。”
蕭維心裡咯噔一下,忘了不該急躁,問道,“你已經是大周人了。”
墨紫呵呵笑出了聲,在江風中輕揚,“蕭維,這就是你跟我不一樣的地方。你忠君愛國,為它們能死而後已。可我不會,我只忠於我自己。覺著對的或必須要做的,才做。皇帝的話,該聽得聽,該不聽得不聽。換個說法,就是我不對皇帝負責。這一刻,我和你同朝為官,下一刻,我和你兵戎相見。在你看來,無法理解。對我而言,就是作我自己。無論環境多惡劣,便是個丫頭,自我不滅。”
蕭維從未曾見過內心這麼真實的墨紫,他想說她的想法是危險的,但當他接觸到她的目光時,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即使在黑夜,她的眸子正發亮,裝下滿天星辰。他早就知道的,無論是販子還是丫頭,或是掌事或是朝官,正是那種自我不滅令她與眾不同。
自我?
他有嗎?
在家,父母為上。在朝,皇帝為上。如此論起來,他家最自我的,反而是他三弟。說休妻就休妻,說分府就分府,皇帝降職三弟自在,父母板臉三弟還是自在。
“大丈夫……國家社稷難免……需要揹負。”他說得有些艱澀。
“嗯,我明白。我沒有否定你,我只說你跟我不同。我原本是很反感這些的,不過再想想,國家大事可不就得靠你們來做麼,不然就亂套了。”挑眉,抿唇,墨紫笑笑,“每個人降生在這世上的使命不同。所以,盡力互相理解吧。就好像現在,我怎麼都沒想到還能有跟你說說心裡話的機會。”
她和他不同啊。儘管她說互相理解,儘管她難得坦然,可他的心裡一點沒有好過。這,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嗎?
“不一樣的人,也可以同舟共濟。”他刻意要拉上線,哪怕很勉強也好。“你和臭魚他們也不一樣,但你能與他們肝膽相照。”
墨紫搖搖頭,“不對。我和他們是一樣的,不受束縛,嚮往自由。我要是畏畏縮縮,他們恐怕早跑了。”
覺得話題扯遠了,她收回來,“蘇嵐提到左佑,讓我對下一步如何走有了個主意。左佑是鹽商,他的船必定會去大求。咱們跟著他的話,就不用擔心路上的事了。”
“那麼容易讓他帶我們去嗎?”蕭維心裡五種滋味,一種不能往外說。
“總有辦法。”墨紫很樂觀,說罷打過招呼,回艙了。
蕭維在閣臺上站了良久,直到仲安來找他。
“想問你怎麼處置那兩個大求人,你居然跑上來賞景。”
蕭維轉過頭,目光落在仲安身後,“我忘了問,她怎麼知道左佑賣舅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