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暗暗的烏黑取代,散發著陰沉沉的光。
顧婼腳下一軟便跌在了地上,那藥碗“砰”一聲摔落。四分五裂。
黑黝黝的藥汁灑了一地,慢慢泅溼她青藍色的緙絲荷葉裙,刺鼻的氣味一瞬變得腥臭不堪,讓人幾欲作嘔。
她也倏然覺得異常噁心,捂著嘴乾嘔地不停。
藥是她煎的,也是她端來的,全程都是她看管著,可為何銀簪會變色?
孃親喝了這藥會怎樣?她是不是就成了那等殘害生母的千古罪人?
顧婼眼睛發紅,牢牢盯著手裡那截髮黑的銀簪。
定是沾了藥的顏色,其實不是這樣的。
她用力地擦。想竭力擦去……可手都擦紅了。擦破了,血珠湧了出來,都不見銀簪有半分褪色。
“怎麼會……”
珠釵四落,髮髻散落。她雙手插入發中。一個勁地喃喃自語。
伴月唬了跳。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叫。
素來穩重的二小姐,竟撲倒在地。如同得了癔症一般又哭又笑。
顧妍聞聲急匆匆趕來,就見顧婼蜷縮在地上,雙手抱頭,全身都如抖篩似的震顫不休。
伴月一個勁地解釋,雜亂無章的,她聽得七七八八,只留心到二姐一直在問。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心裡,像是陡然生了一股無盡的蒼涼,又像是早已結了痂的疤,重新揭開,才發現,底下,是一塊早已壞死了的腐肉,無藥可救。
當信仰崩塌時,那種被拋棄的孤零無依,她覺得,她是明白的吧。
衡之總和她說,父親不喜歡他們。
確實,真的是不喜歡的呢。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到這一點的?
好像也是在這樣的夏天……
母親病逝了,衛媽媽來清涼庵看望她,與她說了。
她踩著木屐一路跑下山,鞋掉了,腳破了,搭了輛過路的牛車,千辛萬苦回到顧家門前,那些門房攔著她不讓她進去,說侯府不是善堂,不收留叫花子。
她又是哭又是鬧,他們就拿著臂粗的棍子打她……
生平第一次爬了狗洞,她避開往來的僕役,溜了進去,遠遠地看到父親在亭中,環著李姨娘,輕暖溫和地笑著,在她耳邊呢喃低語。
她聽不清楚,但看到了唇形。
他說,柳氏終於死了……
終於擺脫這個麻煩了……
李姨娘輕聲地笑,依偎在父親懷裡,眉眼盡數舒展,那模樣為何這般刺眼?
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事的母親死了,屍骨未寒,父親為何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她撿了塊石子就朝他們扔去,尖角劃破了面板,李姨娘的額角就破了一道口子,殷紅的鮮血流出來,她高興極了。
可父親很生氣,他的手高高揚起,重重落了下來,她聽到有呼呼的風聲,腦子一瞬疼得發緊,喉口腥甜,嘶啞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耳裡盡是嗡鳴,她看著父親的嘴巴開開合合,一個字也聽不見,隨後他緊張地攬著李姨娘,只留給她一個決然的背影。
而如同一灘爛泥的她,就像丟穢物一樣,被丟到了門外。
不,他們嫌她汙染了侯府的門面,便直接將她扔去了城外。
那一天真的好熱啊,蚊蟲一個勁地叮咬著她,她好癢,但沒有力氣去抓撓。
但是好奇怪,那一天的蟬聲,似乎格外地小。
父親大約不會清楚,她的左耳聽不見了。
因為那一巴掌,她的左耳,徹底失聰了。
然而即便清楚,他也不會有任何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