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達衛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起來。

他不笑的時候很嚴肅，笑起來的時候卻顯得十分和藹，「你看她的樣子，像不像是一隻對著水面孤芳自賞的天鵝？」

站在他身邊的人循著丁達衛的目光看去，落在沈朝夕身上，不得不承認丁達衛說的話很形象。

少女踮著腳尖，靜靜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連目光都不帶眨一下的模樣，可不像是一隻對水自賞的天鵝。

丁達衛說，「你去問問她的經紀人是誰，我想和她談談。」

他又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下一堂課開始，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沈朝夕若有所感，回眸一看。

她的眸子很清很亮，以至於隨意一瞥，都有一種被清水從頭洗禮的感覺。

丁達衛的手突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好像隔著時空，看到了四十年前，那個站在舞蹈教室裡，對他回眸的少女。

他突然變得青澀，露出一個甚至可以稱得上倉促的笑容，好像是見到初戀情人的少年。

沈朝夕不認識他，對這個世界瞭解可以稱得上一片空白的她也不知道什麼丁達衛，類似的教室總是不缺前來參觀的人，因此她只是微微點點頭，勾了勾唇角，禮貌有餘，熱情不足。

身邊人驚呼，「丁導——」

丁導抬手擦了一把眼淚，「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她，就是她，她就是我的餘娓娓。」

第46章 小明星大夢想（三）

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餘娓娓對丁達衛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是他的夢。

是他午夜夢回, 會坐起來掩面而泣的夢。

也是那個灰色的時代裡，唯一的一抹白。

只可惜那個夢像是琉璃般容易破裂, 落到地上, 輕易的就變成了碎片。

他已經很老了，對於電影人來說，他的年齡讓他比起那些新銳的導演，已經少了很多的精力。

他再也不可能像年輕時候那樣, 通宵通宵的拍戲, 喝一杯咖啡就能連續作戰四十八個小時，他也不再像以前那麼容易憤怒, 面對沒有經驗的演員時，多了許多的寬容, 罵人的時候雖然仍舊針針見血，但已經少了很多的個人情緒。

生命的倒計時在他耳邊滴答作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敲響最後一下, 而他有很多朋友，已經提前在時間的河流裡做了告別。

身邊留下的人越來越少，空白的時光越來越多, 以至於他越來越想起那個叫做餘娓娓的女孩。

他記得她跳舞時的姿態，記得她笑起來時的酒窩, 記得她同他說話時候, 下巴微微揚起的神情。

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憶她。

他曾經想過, 要不要將餘娓娓搬上熒幕——這其實是個很好的題材, 尤其是對想要了解那個年代的觀眾來說。

但他又無法不去猶豫。

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很多, 他們也很鮮艷，但他很難在他們身上找到餘娓娓的影子。

他們身上的顏色太多了，以至於沒有餘娓娓那種站在一片黑白灰的背景中，也能夠一下子凸現出來的亮眼，直到沈朝夕撞進他的眼睛裡。那個女孩只需要簡簡單單的一個回眸，時空就在他的面前倒流，纖細苗條的少女，站在午後的陽光裡，對他揚起了眼眸。

宋楨接到通知的時候，神情難免有些微妙。

他看著自己桌子上，這段時間費盡心力篩選出來的劇本，心情有點複雜。

就像是打一場遊戲，本以為自己是黃金帶青銅，沒想到是王者帶黃金。

已經做好了艱難戰鬥的準備，突然被告知自己躺贏了。

明明勝利應該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他卻有種快樂被人吞了的空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