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漢字。
只是,這荒郊野地高山上,村民常常都是在一個地方生老病死,有時候就連自己國家的文字都不識一個,而這住在山腳下的老嬤嬤卻讀起漢書了?
稀奇!
這薩遙青外表看來就像個大字不識一個的粗漢子,可卻能一眼識出這漢字?鄂嬤嬤睨了他一眼,沒對他何以知道漢字的事多作詢問,只是接著說:“以前有個漢地來的夫子教了我一些,這些是他留給我的,封在箱子裡好久都沒碰過,現在大概連怎麼正確拿筆都忘了。”
回憶起那好久以前的事,鄂嬤嬤臉上飛閃過些許惆悵,她撿起那些物品,卻不塞回箱子,只是又坐回床沿,將物品小心翼翼地擱上了自己的大腿,像寶物似地輕撫,再接著道:
“人對未知的事物總是生懼,放大點,甚至排斥,進而想要將之趕出自己的勢力範圍;而知識,就是這麼一樣令人著迷卻又令人畏懼的東西。如果你知道太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別人就會說你生謠起亂子,妖言惑眾,對於那些一輩子只想待在一個地方安穩度日不求改變的人,更是如此。”
將書本和文書用品順手擱上床,手上僅拿著那隻小錦盒,她盯注錦盒片刻,開啟看了一下里頭的東西,確定它無恙,便闔上,視線緩緩從腿上的物品落在了薩遙青身上,隨即,她開始對著他大略講述自己的過往。
聆聽著老人娓娓道來,薩遙青這也才明瞭,原來鄂嬤嬤和多海會離群索居,且動不動就讓村民當成異類排斥,就連那些不懂事的黃口小兒也在無知大人的渲染下,用凌辱欺侮的方式來對待她倆;這全都是因為她讀了書,知道得太多。
原來人不僅會欺負弱小,讀書讀得少的鄉愿,還會欺負讀書讀得多、知道得太多的?
全因為那是異己啊!人真的是複雜。
“如果有機會,我會希望多海有一天可以離開這裡,去見識那天地的廣大。”她說。
除了識字讀過書,其實還有個更主要的原因,才導致她被村民排擠,但她此刻保留不說。
“她長腳的,要走隨時可走。”
“她不走,是因為我。”她常說自己是多海的活包袱。
“那您為何不走?”
“我……”她年輕時可以走,卻不走,為的是等候一個當初以為沒有希望的希望;而現在老了不走,一方面是因為那希望已然成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在等候另一個人,一個可能已早早死在山上的人。若死後能相逢,那麼她應該有機會再見到他吧。“您信這世上有妖有鬼,有以幻化成人形的精怪嗎?”
沒有說明為何不離開這村落的原因,鄂嬤嬤卻將話題轉了個向。
聽了,薩遙青猛然一頓,還以為身前的老人發現了什麼,不過當她又繼續接著說話的同時,他也稍稍鬆了一口氣。
她續道:“這世界何其大,什麼都有可能,什麼都會有。我幼時總以為這山圈起來的地方就是全世界了,可當這些書的主人走穿了鞋,從遙遠的外地來到這裡,告訴了我那些人窮其一生都不會相信的事物,還有五十多年前我親眼所——”
“嗚嗯……小豹子……”
鄂嬤嬤的話聲被那原本昏睡著的鄂多海的一聲夢囈給打斷,她溫柔地探手去摸摸她轉回微暖的肌膚,並順勢撫了撫她始終蹙起的眉。
“這孩子,想她的狗了。嘴上不說,但心裡怕是始終擾著。”老人眼神和動作間滿溢著對鄂多海的疼愛。
“雖然有你,但沒有爹孃在身邊的娃兒,心裡頭難免失落。”這一點他深刻明白。
薩遙青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這一幅他已好久好久未瞧見過的景象,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暖意,同時伴隨著一絲酸楚。
他沒娘疼,從沒有過;那時天生孱弱的他窩在山邊像被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