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尷尬,但是畢竟是他和沈沅的又一次見面了。他有千言萬語想和她說,哪怕到時候只說得出一句“你好不好”,然後淚流滿面,那也是值得的。
沈沅被封“公主”,坐著皇室才能用的金根車轟隆隆出了西苑的門。前頭是招展的旗幡,兩邊是絲綾的步障,背後是金鐙、金瓜、金障扇等儀仗。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豪華地出行過,然而卻會錯覺這是秣陵的人家過年宰年豬,先要扛著豬四處轉一轉以示熱鬧,又或是廟會里打扮得標緻的善財童子和龍女,明明就是個遊街做戲,給大夥兒熱鬧用的而已。
她木然地在金根車中柔軟寬闊的茵褥上坐著,手臂四不著邊,空落落得難受。車裡四壁豪華的裝飾看多了只覺得膩眼,不由就往紗簾外頭瞟。外頭也都是人,穿著齊刷刷的侍衛官服,鶡冠上的羽毛在風中顫巍巍的。突然,她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臣楊寄,護送樂平長公主。”
她怔了片刻,懵懵然地望向簾子外頭,那身影多麼熟悉!化成灰她也認識!
楊寄單膝跪在她的車前,抬起了頭,露出一個最能寬慰她的陽光笑容。沈沅的眼淚一瞬間刷刷地掉,伸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她還牢牢記得臨行前宮裡來人隱晦而再三對她說的話:她到北燕是去做皇后的,無論如何不能鬧出羞恥的事,要知,那不是她一個人的羞恥,而是關乎國恥,更是關乎兩國的和議。不過,看到他在,她還是突然心安起來,哪怕明天就是分別,有今天,她也就能勇敢地挺起胸膛來。
“阿末!”沈沅在心裡道,“我不能為國家蒙羞,也不能為你蒙羞。這一路,是我們最後在一起的辰光。或許不能再如膠似漆,但那已經不重要了。我最後的時光能夠有你陪著,這短短一輩子,又有什麼不滿意呢?”
她終於平靜下來,看看楊寄跪了好一會兒的膝蓋,尋常的動作,卻突然令她心疼起來,急急道:“將軍快快請起!”
楊寄聽得出她語尾的哭音,心裡酸酸的不好受,頓了頓才起身。在堂皇的西苑門前,他不好說那些私話,只能努力衝她自信地笑,期待她仍然相信自己有能力把她救出去——他現在身領尚書令、上柱國大將軍和八郡牧守的職銜,再不是以前那個小賭棍,只能流著眼淚看她被建德王責打了!
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出了建鄴的北門,由水道進入歷陽。在高大的樓船裡,沈沅和楊寄才有了一次面對面接觸的機會。
樓船裡的正廳和房屋裡的沒什麼兩樣,只是門洞開著,外頭站著一群群服侍的宮娥侍女。楊寄步伐橐橐地進去,好好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她,才笑道:“瘦了。不過,從來沒見你那麼美過!”
他指的自然是她的嚴妝:沈沅素來樸素,就算是當大將軍夫人的時候,日常也都是輕髻便服,只有外衣捨得用些綾羅;而今天,滿頭珠翠,遍身羅綺,珍珠的光澤幾乎壓過了她面板的光澤,黃金的步搖映得半邊臉都亮閃閃的,而五色寶石,翠羽鈿花,耀目生輝。沈沅卻故意要歪曲他的意思,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撫了撫鬢角,說:“哦,瘦了就美啊!你不早說以前嫌我胖?”
楊寄“噗嗤”笑了:這辰光,這小娘還有心情說笑。可是,這就是他的阿圓啊!無論什麼風波,她就是能夠坦然無懼。他敏銳地看見她耳朵上兩粒小小的金珠——他送給她的家傳金飾,小小的兩點在一堆珠翠中太不起眼,可是他立刻鼻酸了。
他們面對面坐下來,樓船內飄蕩著沈沅頭髮上清新的桂花頭油香氣,讓人甚感溫馨,沈沅說:“偷偷摸摸的,總算把阿燦生了下來,還沒有離乳,先離了娘。以後你回秣陵,幫我好好看看他。”
楊寄說:“受委屈了吧?都是我不好!”
沈沅笑道:“哪兒沒受過委屈?自跟了你,委屈多了,倒也習慣了。”她閃著眼睛望著前夫,又道:“等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