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她有一個很正常的家庭。管丈夫管得很厲害。對女兒也很好。多少年照章辦事規矩生活,沒有任何讓人挑揀之處。在這個中老年都到公園狂跳交誼舞的年代,她也從不湊這個熱鬧。用她丈夫和女兒的話說,這是一個本份老婆、古板媽。
調查組當年卻直截了當提出了讓她稍有些難堪的問題:出事第二天早晨,你已經是荊山島工讀學校造反團的副團長了?
閻秀秀說道:成立造反組織,就要有領導。領導有了男的趙大鷹、戴良才、馬小峰,就想到要配兩個女的。我在女生裡算年紀大的,平常大家就管我叫黑二嫂,就把我和眉子推了出來。
調查人問:那天晚上,你確實沒有說過周漢臣對你有調戲行為嗎?
閻秀秀說:我已經反覆宣告瞭,我沒有說過。
肖莎莎那麼一鬧,還有幾個女生添了好多想入非非的事情,男生女生串連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貼開了大字報大標語。周漢臣一出現在大字報前,我就看見他了。他沉默地把大字報從頭到尾看完了,轉過臉來時,我發現他一下子老了許多,臉上的皺紋跟雕刻一樣。我當時很有惻隱之心。但是我們這群草被風從後面狂吹著,只能往前去,不能往後倒。我那會兒還想到他一上島第一次大會上就說到我身世的那段話,但是我不能敲退堂鼓。我就使勁想那次他摸了我的手,就是想調戲我,是流氓,這樣我就理直氣壯了。我估計當時很多同學都和我一樣內心有矛盾,所以當週老師轉過來面對大家時,大家一開始鴉雀無聲,都不敢和他目光正對。
調查人問:那天貼出了打倒周漢臣的大字報,你沒有一種解放的感覺嗎?
閻秀秀回答:一點沒有,覺得昏頭昏腦就變成這個形勢了。肖莎莎好像挺解放的。眉子更解放,跑來跑去特別歡。我一點沒有。
調查人問:你不是當了造反團副團長嗎,沒有感覺?
閻秀秀回答:那還是有點感覺的,覺得受到同學信任有點光榮。
調查人問:後來呢?
閻秀秀回答:大家喊口號打倒周漢臣,周漢臣就一個人轉身走了。後來那天就來了颱風大雨。
調查人問:周漢臣是不是告訴大家有颱風大雨?
閻秀秀說:他轉身前說的,當時趙大鷹他們都沒重視這件事。中午颱風大雨就來了。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虧得有周老師。
山上下來的大水將工讀學校淹了。院子操場的水沒膝蓋,一層樓男生宿舍裡漂起了木盆小板凳。大雨雖然停了,天還陰著,小雨不住,山上的水還在下來。宿舍樓的牆出現了裂縫,想必是地基泡酥了,說不好會坍塌。趙大鷹、戴良才、馬小峰以造反團的名義召開了全校大會,大家冒著小雨站在水沒膝的院子裡。趙大鷹講明形勢:今天晚上都不能在宿舍樓睡覺,以免發生危險。他指著遠處高坡上的一排房屋說道:我們轉移到那裡去過夜。過兩天等水退淨了,再回來。
同學們每人拿一點最簡單的衣物行李,便排著隊出發了。
周漢臣抬頭看了看吞沒山頂的滿天陰雲,打量了一下宿舍樓,沉默不語地跟著隊伍一起趟水走出了學校。
此時人們當然顧不得呼喊打倒反革命流氓的口號。
(閻秀秀對調查人說:當時情況挺尷尬的。周漢臣抬頭看天和打量宿舍樓的時候,大家都不由自主看他表情。後來,周漢臣沒有異議,跟著隊伍一起走,大家才不猶豫了。我一邊走還一邊想,今天趙大鷹會領著大家喊打倒反革命流氓分子的口號嗎?一直沒有。周漢臣就一直走在隊伍後面,誰也沒敢多看他。)
走著走著水淺了,露出一片石頭地,前面卻是一條流著混濁黃水的大河。河床往日沒多少水,現在則汪洋氾濫一樣讓人有些害怕。對面高坡上那一排房屋是今年春天蓋好的,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