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他動盪的神經平靜了,他開始憶起每一件事,回憶,永遠是奇怪的,有時人們在十年中,所能回憶的僅是一件事,而另外的一些時候,卻會在一剎那間回憶起一生的遭遇。
他仰視著蒼穹白雲,思潮如湧。
突然,他聽到身側有啜泣之聲,一轉臉,眼前的赫然竟是一張美麗而悲怨的面孔,明媚雙眸中,正在流著淚珠。
“金梅齡!”他輕輕地低呼了一聲,瞬即瞭解了一切,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對這美麗而又多情的女子,他也有一種難言的情感,但是,他所不能瞭解的是:“為什麼她哭了起來,難道她以為我死了嗎?”
於是他溫柔地說:“金姑娘,你別哭了,我們都好好的活著呢。”他想抬起手來替她拭去額上的淚珠,但是他覺得手臂竟全然失去知覺,像是已不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了。
金梅齡抽噎著說:“你……你……”
辛捷笑道:“我沒有怎樣,不是……”
驀地,他也想起方才艙中那一番劇鬥,想起掌上所中的毒,掙扎著支起身子,朝自己右掌一看。
他這一看,不禁身上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道:“我只手掌接觸了一下,卻已中毒如此之深,若然皮破血流,此刻那裡還有命在,這‘毒君’之‘毒’,真的是名不虛傳。”
一驚之下,他再也顧不得身旁啜泣得越發厲害的金梅齡,試著一運氣,覺得真氣仍能執行,心中大喜,左掌支地,盤膝坐了起來,他想以自己本身的功力,將毒氣排出體外。
金梅齡見他如此,心中更難受,她知道他這不過是多此一舉而已,莫說他中毒如此之久,中毒之後又曾跳動過,就是剛剛中毒之時就運氣行功,也無法將這天下的至毒排出體外。
但是他不願破滅辛捷這最後的一線希望,她想:“反正你就要死了,讓你多高興一會吧,唉!你死了,我又……”她不敢再往下想,雖然她情願跟著辛捷一齊死掉,但在她心底深處卻似另有一種力量在阻止著她,她心中紊亂,連她自己也無法知道她此刻的情感,雖然,她深愛著辛捷,但她知道她的愛只是單方面的,因此,她似乎覺得為他而死,對自己是一種委屈。
她望著正在運氣的辛捷雙眉正緊緊皺著,嘴唇閉成一條兩端下垂的弧線,臉上的表情痛苦得很,絕不是一個內家高手在運氣行功時所應有的表情,她知道毒已在他體內發散了。
“最多再過六、七個時辰……”她喃喃低語著,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粒一粒地落在她本已溼透的衣裳上,眼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將要死去,這是一種多麼深切的痛苦呀,縱然這人不愛自己,但這只是更加深自己的痛苦而已。
辛捷仰天一陣長嘆,放棄了這對自己的生命所作的最後的努力,望著對面的正在為自己的悲傷的人兒,他情感的複雜,更遠勝金梅齡多倍。
此地距離江面不遠,長江流水嗚咽之聲,隱隱可聞,再加上金梅齡的啜泣之聲,辛捷心亂如麻。
自責、自憐、自怨、自恨,這種種情感,在他心中交擊著,在他極小的時候,就遭受到那麼大的不幸,五華山梅谷裡的奇遇,使得他變成一個不平凡的人,他正要去做一些他久已期望著去做的事。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對他不再重要,他甚至忘記了方少璧,忘記了方少璧寂寞的情意,因為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已活不久了。
隨即,他拋開了腦海中一切紊亂的思潮。
他昂首向天,清嘯了一聲,朗聲笑道:“自古英雄,難逃一死,辛捷呀!辛捷!你又何必太難受呢?”
他舉起左手,指著驚愕而悲哀的金梅齡,笑道:“哈哈,你比我更痴,死,又有什麼可怕的,不過是一次較長的睡眠罷了!來,來,笑一笑,能得美人一笑,死復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