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叫我把腿壓在她的後背——我要同時拉開我腿部的韌帶,以達到更柔軟的效果。他沒有明說,但我一廂情願地認為他要培養我成為戲班的當家花旦是不言而喻的。他站在我後面,雙手按著我的後背使我的臉完全貼合到大腿上。有五年的訓練基礎,這對我是小菜一碟,但於她而言,這完全違背了人類的生理構造。到休息的時候,我才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緊緊咬住的牙關使額上的青筋爆出,冷汗瀑流。
我覺得她遭受的這一切苦難都是因我而起,因我的惡作劇,因我自私地想永遠留下那俊美的容顏,因我自私地想佔有她,才將她推下了火坑,但我後悔了。看到她臉上和汗水融在一起的淚水,我後悔了。我哭著對明叔說,不要讓她在練下去了,她已經老了,她的身體根本已經不能承受重新拆分組合了,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她身體的負荷。
但他只是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冷酷到一句話都沒有說。短暫的休息之後,他要我們換一條腿練習。我坐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我好像把小時候從沒使用過的耍賴伎倆一下子全用上了,連毓敏秀的話都不聽了。明叔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你這不是疼她,是在害她。
我知道,我就是罪孽的化身。因為我,父親拋棄了母親;因為我,母親拋棄了貞潔;還是因為我,毓敏秀要遭受這樣的苦難。是不是我真的滿身罪孽,要如此抽筋拆骨才能換來一點相守?
“真的嗎?”我問。
然後毓敏秀把我扶起來了。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下四個字——週而復始。我壓在她背上的腿,明叔壓在我背上的手,她的眼淚,我的不忍。唯一不同的是她面前的橫杆高度,齊腰,齊胸,齊頸,齊頭。到我們終於可以不再靠外力也可以輕鬆自如地完全將臉貼合到大腿上——大概一個月的時候,訓練變成了劈叉。橫劈是她面朝牆壁張開雙腿,我使勁往裡壓。豎劈是我把腿壓在她的肩膀上——底下懸空的姿態讓我著地的那隻腳處於完全受力的狀態(我壓在毓敏秀肩上的腳使勁下壓的力的反作用力以及承受我自身重量的力的結合),致使我的大腳趾骨節發生嚴重的扭曲變形,讓我的整個人生都沒有穿過一次露趾涼鞋。
人們總是驚豔於舞臺上驚人曼妙的舞姿,嘖嘖稱讚那些翩翩起舞的女子宛如誤落凡塵的九天仙女,可又有誰知道我們曾吃過怎樣的苦,承受多少非人的待遇,流過多少汗水多少血淚,才換來人前這麼光鮮亮麗的一面。愚昧的世人總喜歡把看不見的事物想象得無比美好,卻從沒有人質疑那些犧牲換來的東西是否真的繁花似錦。一直到後來很久以後,她成了業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無敵小生,我也努力成為了與她媲美的嬌美小旦,觀眾稱讚我們是金童玉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都只是輕輕付之一笑。
那時候她還是常常一面練功一面痛得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流,我偶爾會趁明叔不在之時偷偷給她減壓,但卻遭到她的嚴厲責備。她說丁永昌生前對她的教誨就是戲如人生,容不得半點馬虎摻不得絲毫虛假。夜深人靜我幫她擦跌打酒揉散瘀傷的時候,她才敢齜牙咧嘴地喊痛,一邊擦去眼淚一邊說幸好她有現代舞的基礎,不然真是抽筋、拆骨、扒皮。她一邊流淚一邊笑著強調這三個詞,而我除了陪著心痛,也只能陪著這樣著了魔似的瘋狂地練功。
待身體所有的筋骨都重新疏通拉軟之後,才正式開始訓練戲曲身段。那又是一段長長的奮鬥史了。各種手勢、甩臂、甩髮都要拿捏到位,站有站姿,走有走法。站講究三平——兩腳平站,身子似坐似蹲,由臀部到膝蓋要橫平,從膝蓋到腳腕要豎直;腰要筆直地挺起,兩隻胳膊要耷拉下來。這種站功練好了,腰裡和腿上才有了功夫,在舞臺上無論直走矮走圈著走就都如履平地了。走講究輕巧又不浮躁,勁隨意走。無論是行動著或間歇著,勁都要貫徹始終。所有的戲曲表演形式都來源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