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法國的使節,常年在國外生活,未免孤單寂寞。於是,方丹這個唯一的孫女長到六歲時,便被他接去,同去的還有奶媽以及奶媽那個從小和方丹一起長大的兒子。作為掌上明珠,方丹一面在祖父膝下承歡,一面由祖父延聘法籍教師加以歐式教育。到了上學年齡,又進得一所貴族學校。直到她十四歲那年,才隨因年老體衰而卸任的祖父一起回到國內。
成人之後,她又曾到法國住過三年。那時她剛剛和丁文健結婚,小夫婦倆根據方丹父親方汝亭的安排,赴法國度蜜月。方汝亭還讓乘龍快婿在方氏產業的法國分公司擔任協理,以便他廣交朋友,熟悉業務,將來好繼承他的事業。方丹的上面原本還有一個哥哥,誰知享壽不永,幼年夭折。方丹之母又在分娩方丹時得產褥熱而死。方汝亭討過一房姨太太,但未能生育,從此絕了延嗣的希望,遂把全副心思集中在愛女身上,而丁文健正是他親自遴選的佳婿。
方丹二次居留巴黎,並在那裡生下西平。作為一個少婦,她的社交範圍不但沒有縮小,反而愈益寬廣。她的美貌、她的資質、她的教養、她的熱情好客的性格,都使她不僅在巴黎的華人圈子裡享有很高聲譽,而且也極受法國上層社會的青睞。丁文健是初到巴黎,之所以很快便站住腳跟並把事業弄得頗有氣象,得力於方丹的幫助,可謂非淺。若不是幾年後方汝亭患腦溢血突然中風,方丹絕不會隨丁文健匆匆回國。
然而,自那次回國,並按照方汝亭的遺囑同丁文健一起搬回上海西摩路82號方宅(後改為丁宅)以後,光陰荏苒,一晃就是二十多年,方丹竟再沒有機會來到法國。當她在常年平凡的生活中感到無聊煩悶、抑鬱寡歡之際,每每不由得憶起當年在巴黎的生活,憶起自己無憂無慮的終年快樂時光。
這次隨丁文健重赴巴黎,開頭幾天,她是那樣地興奮。拜會故交,結識新友,雖然十分繁忙,她還是獨目一人把當年的遊蹤重訪一遍。堪稱世界藝術寶庫的盧浮宮,當年逛得爛熟的香謝麗榭大街、風光宜人的塞納河畔,現在又一再留下她的足跡。
可是,當最初的興奮消退,方丹發現,這次重返巴黎,自己的心情已與從前大不一樣——雖然當年的女友們都驚歎她的容貌身段幾乎毫無變化,而且多了一種成熟美,更顯出了她的魅力。她開始常常獨自悶坐,一支又一支地接著吸菸,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心事。
文健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事業家,並不過細地瞭解妻子心靈深處的變化。方丹也懶得同他說,幾十年來就這麼過的,現在還說什麼?
兩天前,方丹收到蔣繼珍從上海寄來的一封信。打這之後,她的心情更由鬱悶轉向煩躁。
久久潛藏在心頭的往事,兩個幾乎重迭為一的人影,以及對於上海家中尤其是兒子西平現狀的關切,使她恨不得立刻返回家中。她必須去看一看。她要運用自己的力量和影響來改變那信上報告的一切,倘若那信所報告的情況屬實的話。
可是不行啊,方丹必須耐心等待。她這次來巴黎可不是來度蜜月的,不是來旅行的,她是為恆通公司巴黎時裝展覽中心的揭幕而來,她是作為丁氏企業的第一大人,為事業的開拓與發展而來,哪能說走就走呢?
好在展覽中心揭幕的準備工作已一切就緒,揭幕儀式的日子已經定了,就是這個週末。儀式和招待會要延續一整天,雖有各部門負責人的協助,丁文健和方丹作為主人夫婦,無疑將是整個活動的主角。這一天也將是丁文健夫婦赴法以來最風光的一天,將是前此一個月光景各種工作的高潮和終結。
也好,過了高潮,我也就可以卸裝下臺了。方丹一面將自己埋在緩繞的煙霧之中,一面默默地想。
恆通公司巴黎時裝展覽中心設在靠近市中心一條熱鬧的馬路上。
揭幕這一天從早上十點到晚上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