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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子裡,有封來自屏東萬巒鄉的短短小箋,不被重視的落到我眼前,上面簡單的寫著:

瓊瑤女士:您好!

在以前你不認識我,希望以後你能認識我,很奇怪,是嗎?這裡有一個故事;我一直想寫但寫不出來,一個我的故事,我和“鴕鴕”的故事。“鴕鴕”是她的乳名,一個發音而已,湖北話。她今年二十四歲,我二十六歲。她和我在民國六十六年(一九七七)十月二十四日晚上八點十分在同學的舞會中認識,這其中發生了許多許多感人的事。她那兒有我完整的資料:信、素描、字畫、各類的東西。我這兒有她的照片,我的三本日記,信有五百封左右。一切資料均有,但我寫不出任何一個字。請幫我一個忙好嗎?幫我寫出這個故事。

此祈愉快

韓青敬上

又及:她本名袁嘉佩,我叫她‘鴕鴕’。輔大。我本名就叫韓青,文大。

請聯絡:我家電話(八七)八八八×××。

這封信沒有帶給我任何震盪,因為信裡實在沒寫出什麼來。而這類信件,我也收到得太多了。我把信擱置在一旁,幾乎忘記了它。幾天後,我收拾我那零亂的書桌,又看到了這封信,再讀一遍,我順手把它夾在“問斜陽”的劇本里。

再過幾天,我看劇本,它從劇本中落了出來。

怎麼?“它”似乎不肯讓我忽略它呢!

我第三次讀信。讀完了,看看手錶,已經是半夜了。屏東萬巒鄉,很陌生的地方,不知道那位“韓青”已入睡否?或者,我該聽聽他的故事,即使我正“沉在河流的底層”,不想寫任何東西,聽一聽總沒有害處。而且,某種直覺告訴我,寫信的人在等迴音,寫信的人急於傾吐,寫信的人正痛苦著——

他需要一個聽眾。於是,我撥了那個電話號碼,感謝電信局讓臺灣各地的電話可以直接撥號,而且沒有在每三分鐘就插嘟嘟聲,來打斷通話者的情緒。我接通了韓青,談了將近一小時。然後,我在電話中告訴他:“把你的日記、信件、資料統統寄給我,可是,我並不保證你,我會寫這個故事,假若你認為我看了就一定該寫,那麼,就不要寄來!”

“我完全瞭解,”他說,很堅定。“我會把資料和一切寄給你。”三天後,當郵局送來好幾大紙盒的信件和日記時,我簡直呆住了。天知道,我每日忙忙碌碌,還有多少待辦要辦和辦不完的事,我如何來看這麼多東西?但,在我收到這些東西時,我忽然想起了喬書培(另一個寄資料給我的人,我後來把他的故事寫成了《彩霞滿天》)。於是,我安安靜靜的坐了下來,安安靜靜的開啟紙盒,安安靜靜的拿起第一本日記……有張照片從日記本里落出來了,我拾起照片,一男一女的合照,照片裡是個笑得傻傻的大男孩子,一個長髮中分的大女孩子,男的濃眉大眼,是個挺漂亮的男生,女的明眸皓齒,笑得露出兩排白牙,亮亮的,清清純純的樣兒。我放下照片,開啟日記,扉頁上寫著:

“我墮落於五百里深淵,而鴕鴕,你使我雀躍。”

我開始看日記,開始看信件,由於信件太多,我只能抽閱。韓青必然是個很細心的男孩,每封信上都有編號,鴕鴕必然是個很細心的女孩,每封信裡都有確切的寫信時間: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奇怪吧,韓青寄來的資料裡竟有雙方的信。)幾天之後,我仍然沒有看完這些資料,但,憑我的判斷,這故事並不見得驚天動地,或曲折離奇。可是,它讓我感動了,深深的感動了。不止感動,而且震動。感動在那點點滴滴的真實裡,感動在那零零碎碎的小事上,而震動在那出人意料,令人難以置信的“結局”中。等不及看完這些信,我再打電話給韓青:“你可不可能到一趟臺北?當面把你們的故事說給我聽?”我問,不忘記再補一句:“可是,我不一定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