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貴僅是一愣,頓時反應過來:這葬滿了宮內太監的墳場,除去恩濟莊內監塋,怕是再無別處。
對這恩濟莊的內監塋,崔玉貴之前從未親至,可宮中故老相傳,因而崔玉貴也聽說過此處所在。這片御敕的墳場,初建於雍正年間,在乾隆、嘉慶兩朝,非宦中達顯者不能輕易入葬。然自道光始,外事頻變,國力艱屯,此地便漸失於祭掃修繕。到光緒時,撇開偶爾有個把無勢的童監、陳人葬入,實與荒棄無異。
“是了,橋歸橋,路歸路……嘿,我一個老公,原也該死在這太監墳中……”崔玉貴心中五味雜陳,在碑身上摸挲幾下,又朝那燭光叫道,“能死在這裡,也算是有了陰宅壙穴。娘娘,你費心了,奴才實在是感愧無地啊!”
崔玉貴剛說完,那白燭便疾打了幾個旋兒,消失在不遠處。光亮一匿,四遭皆黑,崔玉貴大略估約下方位,朝燭光隱沒處蹣跚走去。
又繞過幾座墳頭,一小塊窪地露了出來。窪地中央,堆著個孤零零的小冢,冢邊無樹無表,只插著一段斫去樹皮的圓木。
見這小冢造得與其他墓塋格格不入,崔玉貴也顧不上搜尋燭光,鬼使神差地闖至冢前。
那圓木上一面削平,用刀刻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字跡。崔玉貴只瞧了一眼,當即雙膝跪倒,伏冢大慟。
原來木上刻有“他塔喇氏埋香之所”八個大字,而那“他塔喇氏”,正是珍妃的孃家旗姓。並且,前番那燭火熄於此,那鬼影亦泯於此,這冢中所葬若非珍妃,又豈會是旁人?
只是這冢又矮又小,較之尋常墳墓尚且不如,相形之下,附近的太監塋穴都比它氣派得多。知道內情的,曉得裡面葬著位皇妃;不知道的,必會以為是個村野匹夫倒斃,被草草地淺埋於此。
崔玉貴捶胸頓足,只哭得呼天搶地。“娘娘啊……你是萬金之軀,怎還被葬在了這等腌臢之地?你沒能得個善終……身後事還遭如此糊弄……這般罪過,奴才我百死莫贖啊!對了娘娘,奴才剛得了一大筆銀子,奴才什麼也不管了,先拿這錢給你另選塊風水寶地,重新將你風光大殯!這種破地方,哪裡配作娘娘的陵寢?多待上一刻,都是對娘娘的褻瀆!對!奴才先拆了那勞什子木頭再說!”
說完,崔玉貴爬起來,發瘋似的去撼冢前那段圓木。才晃了兩下,手上便覺一麻,一顆珍珠擊在了腕間,骨碌骨碌滾落在腳邊。
夜黑雨急,崔玉貴也沒看清那珍珠是從何處擊來,他略微怔了怔,向冢叫道:“娘娘明鑑!奴才此舉,全是為娘娘著想啊……”
言訖,崔玉貴又要去拔那圓木,雙臂還沒摟實,臂彎上覆捱了兩顆珍珠。說來也怪,那珍珠原不算什麼沉重之物,可這雙擊之力,竟不亞於鋼丸鉛彈。
崔玉貴胳膊上吃疼,只得鬆了手。“娘娘,你為什麼總攔著奴才?這圓木實在是寒酸得緊……它……”
說到這兒,崔玉貴眉頭一跳,後半截話生生憋在了肚裡。此刻他始發現,方才經自己一番搖撼,那木土相接處已有些鬆動,圓木下方有半個小字露了出來,餘下的尚埋在地裡。
見圓木上還刻著字,崔玉貴俯身就挖,此時珍珠不再打來,故而崔玉貴也沒受什麼阻礙,便將木旁鬆土挖下了幾寸深淺。
待用地下積水洗去木上殘泥,崔玉貴不由得二目睖睜。“英泰恭立?英泰……英泰……為娘娘修冢之人,竟會是他?”
乍見“英泰”二字,崔玉貴腦中頓時浮現出一個人來——總管大太監李連英。
李連英弟兄五個,按宗譜泰字輩定名,從長至末,依次為國、英、寶、升、世。老二英泰八歲淨身,九歲上易名“進喜”入宮,先於奏事處和景仁宮等地當差,後調入長春宮,由慈禧賜名“連英”。
對於李連英的本名,宮內旁人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