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普不按她的意見辦,她便認為是有意怠慢,不把她放在眼裡。殊不知他菲利普早已不是當初那麼個一竅不通的傻小子啦。沒多久,菲利普便把她忘得一乾二淨。現在他迷上了油畫,一心希望畫出一兩幅有分量的作品來,好參加明年的巴黎藝展。勞森在作查利斯小姐的肖像畫。就這位小姐的模樣來說,確實頗堪入畫,凡是拜倒在她腳下的青年人,都曾替她作過畫。她天生一副慵慵懨懨的神態,再加上喜歡搔首弄姿,使她成為一個不可多得的模特兒。再說她自己對門也很在行,還可以在旁提些中肯的意見。她之所以熱中於藝術,主要是因為嚮往藝術家的生涯。至於自己的學業是否有所長進,倒是滿不在乎。她喜歡畫室裡的熱鬧氣氛,還有機會大量抽菸。她用低沉而悅耳的聲,談論對藝術的愛,談論愛的藝術,而這兩者究竟有何區別,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近來,勞森一直在埋頭苦幹,差不多真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一連畫上好幾天,直到支撐不住才罷手,接著卻又把畫好的部分統統刮掉。幸好是露思·查利斯,若換了別人早就不耐煩了。最後,畫面被他搞得一團糟,再也沒法補救。
〃看來只得換塊畫布,重砌爐灶羅,〃他說。〃這回我心裡有底了,不消多久就能畫成的。〃
當時菲利普正好也在場,查利斯小姐對他說:
〃你幹嗎不也來給我畫一張?你觀摩勞森先生作畫,一定會學到不少東西的。〃
查利斯小姐對他的情人一律以姓氏相稱……這也是她待人接物細緻入微的地方。
〃要是勞森不介意,我當然非常樂意羅。〃
〃我才不在乎呢!〃勞森說。
菲利普還是第一次動手畫人像,一上來儘管有點緊張,但心裡很得意。他坐在勞森旁邊。一邊看他畫,一邊自己畫。面前放著這麼個樣板,又有勞森和查利斯小姐毫無保留地在旁點撥,菲利普自然得益匪淺。最後,勞森終於大功告成,請克拉頓來批評指教。克拉頓剛回巴黎。他從普羅旺斯順路南下,到了西班牙,很想見識一下委拉斯開茲在馬德里的作品,然後他又去託列多待了三個月。回來後,他嘴裡老唸叨著一個在這些年輕人聽來很覺陌生的名字:他竭力推崇一個名叫埃爾·格列柯的畫家,並說倘若要想學他的畫,則似乎非去託列多不可。
〃哦,對了,這個人我聽說過,〃勞森說,〃他是個古典大師,其特色卻在於他的作品同現代派一樣拙劣。〃
克拉頓比以往更寡言少語,這會兒他不作任何回答,只是臉帶譏諷地瞅了勞森一眼。
〃你打算讓咱們瞧瞧你從西班牙帶回來的大作嗎?〃
〃我在西班牙什麼也沒畫,我太忙了。〃
〃那你在忙點啥?〃
〃我在思考問題。我相信自己同印象派一刀兩斷了。我認為不消幾,年工夫,他們的作品就會顯得十分空洞而淺薄。我想把以前學的東西統。統扔掉,一切從零開始。我回來以後,就把我過去所畫的東西全都銷燬了。在我的畫室裡,除了一隻畫架、我用的顏料和幾塊乾淨的畫布之外,什麼也沒有了。〃
〃那你打算幹什麼呢?〃
〃我說不上來。今後要幹什麼我還只有一點模糊的想法。〃
他說起話來慢騰騰的,神態很怪,好像在留神諦聽某種勉強可聞的聲音。他身上似乎有股連他自己也不理解的神秘力量,隱隱然掙扎著尋求發洩的機會。他那股勁頭還真有點兒咄咄逼人。勞森嘴上說恭請指教,心裡可有點發慌,忙不迭擺出一副對克拉頓的見解不屑一聽的架勢,以沖淡可能捱到的批評。但菲利普在一旁看得清楚,勞森巴不得能從克拉頓嘴裡聽到幾句讚許的話呢。克拉頓盯著這張人像,看了半晌,一言不發,接著又朝菲利普畫架上的畫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