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陳慎聽到師弟的千里傳音,踏進流樹房裡的時候,眼前就是這麼一副光景。
老奴坐在椅子上,眼神不安,枯乾老樹皮般的手握著杯子半晌,卻一口未沾,從他臉上猶豫的神色可以明瞭他內心念頭的糾結搖擺。
陳慎的到來驚動了惶惶不安的老奴,他嘆了口氣,彷彿下定決心般,將左手裡的柺杖重重一落,杯子裡冷掉的茶也被一飲而盡。
他眼神決然地開口:“兩位仙人,我來是有重要的事情告知你們,”重重咳嗽了幾聲,他的聲音充滿了疲憊,“我老了,累得背不動那些恩恩怨怨了,老爺不願開口,那就由我這個罪人說吧!”
流樹本想讓給師兄上座,陳慎示意無妨,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接過師弟遞給的茶水,旁邊還備著一碟熱炒的香瓜子,往前搬搬椅子,再捧個小下巴就是聽故事的標準姿勢了。
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下來,烏壓壓的雲層一路殺到南邊,翻湧著滔天之勢,就像是誰家浸了墨水的大朵大朵棉花,墜在天上,壓得人心頭沉甸甸的。
雷公錘在天上鑿得劈啪作響,轟隆隆像是要把天炸出個裂縫才甘心。
老奴已經將自家boss的婚前愛情史抖落出來,賈仁友當年雖然心裡偏頗綠蠟,卻是鍾情於善良聰穎的紅玉,對她特別的性格深深迷戀。
雷聲漸漸弱了些,屋子裡的悶熱卻沒散去,明顯是雷公暫時歇戰,只待雷霆一擊劈裂天穹。
他語調艱難地接著說:“那日琴聲動人,卻並不是出自善琴的綠蠟之手,乃是紅玉琴聲傳情。只是造化弄人,綠蠟見老爺因為此事疼惜她,便也將錯就錯,一口咬定當日的琴聲是她所奏。”
說到此處,蒼老的聲音隱隱發顫:“人心怎麼會滿足呢,有了疼惜,便想著得到更多,可是老爺心底最愛的是誰,綠蠟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她私底下威脅了一個少有老下有小的長工,利用紅玉的信任餵了她一杯茶,很平常的花茶,只是多加了味藥,然後順順利利地換掉剩茶捉了奸。”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子,說到最後一句恰趕上驚天乍響在耳邊,天地間似乎都狠狠地一震。
白光照在那張蒼老的臉上,陳慎才發現他臉色蒼白的可怕,似乎下一秒就要暈厥,陳慎當他年紀大了情緒激動所致,拿過一杯熱茶遞給他。
流樹卻是皺著眉頭,望著老奴不知在想什麼。
一陣風吹過,城外的雨淅瀝瀝下到了城內。
老奴雙手顫抖著拿起茶杯,眼神更加莫測,慌張喝下一口茶也不管被嗆到,似乎在極力壓制著什麼:“後來,兩人按照習俗都被浸了豬籠。沒過兩年,當年的事就被綠蠟的貼身丫鬟揭發,老爺有愧就破例把紅玉的靈位擺在祠堂供著香火。而在近些時候,她又回來了,”渾濁的目光穿過層層樓宇,望著漆紅森冷的祠堂,“先是靈位上有血滴落,後來就是祠堂裡出現一張血書,上面寫著要替她引來四十九個修士,否則就讓賈府從人間消失。老爺又懼又愧,便順了她的心意做下這番錯事。”
他突然雙膝重重跪地,聲音已經接近嗚咽,嘶啞的嗓音簡直刺人耳膜:“那些修士都是我遣人引來的,一切罪過都由我這個罪人承擔吧!”
陳慎條件反射得坐起,讓老人給自己下跪簡直是折壽,不知道現在中國不給老人讓座會挨耳光的麼!
就勢扶起滿臉是淚的老奴,陳慎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護主心切也要講究殺人償命,雖然只是從犯,但如何也是不能逃脫刑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