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當末造,非人力所能挽回,世多不知其名氏撰述,■記之於下,以昭
後世之炯戒。公安三袁,一庶子宗道,即士瑜,撰《海蠡編》二卷。一
吏部郎中中道,撰述無傳。一吏部郎中宏道,獨宏道撰述甚富,撰有《觴
政》一卷,《瓶花齋雜錄》一卷,《袁中郎集》四十卷,《明文雋》八
卷。竟陵為鍾惺譚友夏,俱天門人。
又《續筆》卷四第十一則雲:
瑞安陳懷孟沖父(案此處原文如是)撰有《獨見曉齋叢書》,其第
一種為《辛白論文》一卷,共九篇,其篇目有雲文性文情文才文學文識
文德文時等目,只須見其目即知其深中明季山人之習,墜入竟陵公安一
派,實為亡國之音。
此書作者是桐城派,其反對公安本不足異,唯高談闊論而伯修之《白蘇齋類
集》與小修之《珂雪齋集選》似均未見,又於中郎集外別列《觴政》,可知
其亦未曾見過此集也。其實珂雪齋雖是難得,白蘇齋與梨雲館本中郎集在道
光年均有翻刻,而或因被罵太久之故也竟流傳不廣,以致連罵者亦未能看見,
真真一大奇事。這回把中郎集印了出來,使得大家可以看看,功德無量。無
論意見如何,總之看了再說,即使要罵也有點兒根據。
中郎是明季的新文學運動的領袖,然而他的著作不見得樣樣都好,篇篇
都好,翻過來說,擬古的舊派文人也不見得沒有一篇可取,因為他們到底未
必整天整夜的裝腔作勢,一不小心也會寫下一小篇即興的文章來,如專門模
仿經典的揚子云做有《酒箴》,即是一例。中郎的詩,據我這詩的門外漢看
來,只是有消極的價值,即在他的反對七子的假古董處,雖然標舉白樂天蘇
東坡,即使不重模仿,與瓣香李杜也只百步之差,且那種五七言的玩意兒在
那時候也已經做不出什麼花樣來了,中郎於此不能大有作為原是當然,他所
能做的只是阻止更舊的,保持較新的而已。
在散文方面中郎的成績要好得多,我想他的遊記最有新意,傳序次之,
《瓶史》與《觴政》二篇大約是頂被人罵為山林惡習之作,我卻以為這很有
中郎特色,最足以看出他的性情風趣。尺牘雖多妙語,但視蘇黃終有間,比
孫仲益自然要強,不知怎的尺牘與題跋後來的人總寫不過蘇黃,只有李卓吾
特別點,他信裡那種鬥爭氣分也是前人所無,後人雖有而外強中乾,卻很要
不得了。中郎反抗正統的&ldo;賦得&rdo;文學,自是功在人間,我們懷念他的功績,
再看看他的著作,成就如何,正如我們讀左拉的小說,看他與自然主義的理
論離合如何,可以明瞭文學運動的理想與現實,可以知人論世,比單憑文學
史而議論得失,或不看作品而信口雌黃,總要較為可靠乎。
中郎喜談禪,又談淨土,著有《西方合論》一卷,這一部分為我所不大
喜歡,東坡之喜談修煉也正是同樣的一種癖。伯修與小修,陶石簣石樑,李
卓吾、屠長卿,也都談佛教,這大約是明末文壇的普通現象。正統派照例是
儒教徒,而非正統派便自然多逃儒歸佛,佛教在那時雖不是新思想,卻總是
一個自由天地,容得他們托足,至於是否夠說信仰,那我就不好代為回答了。
反對這些新文學潮流的人罵他們妖妄變幻,或者即側重此點,我看《萇楚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