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來了,清幽幽的月光漫過窗欞,鋪陳在床前恍若嚴霜一片。百里決明閉著眼躺在床上,留心聽院埕裡的動靜。沒聲兒,唯有蟬鳴在響,一重疊一重。大概走了吧,百里決明放了心,翻了個身。木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謝尋微端著木盆走進來,怯生生道:「百里叔叔,洗腳。」
她力氣小,端不穩大木盆,每走一步水就晃蕩一下,許多濺在身上,半邊的衣裙都濕透了。這丫頭怎麼還沒走?真纏上他了?百里決明很是無語,端詳她片刻,道:「你這是給我洗腳呢,還是給你自個兒洗澡呢?」
謝尋微蹲在地上,眼淚汪汪把他望著。
「我不洗腳,出去。」百里決明翻身面朝裡邊,不看她。
「不洗腳腳會臭掉的。」謝尋微說。
「要你管,我就愛臭腳,」百里決明冷哼,「明兒就把你送回老賊那兒,滾!」
身後傳來挪木盆的聲音,間或水花晃蕩,劈啪亂響。人終於出去了,百里決明鬆了口氣,擰身瞧,卻見地上全是水。那丫頭端個盆,水全灑他地上了。百里決明更堅定了送她走的想法,放下床簾子,眼不見為淨。
夜漸深,連蟬鳴都弱了。院子裡頭時不時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不知道那丫頭在幹些什麼?大約是洗澡,可也洗得太久了。百里決明想起來看看,又告誡自己別管太多,明兒儘早送她走,這事兒就算完了。除了他的屋,還有堂屋和廂房,那丫頭能找到屋子睡覺,不必擔憂。他捂住耳朵,不再多想。
夏夜悶熱,床簾子又捂著,百里決明覺得自己睡在火爐裡。忍無可忍掛上簾子,再閉上眼睡,終於迷迷糊糊進了夢鄉。背後襲上細細的涼風,他感到舒爽,更好睡了些許。第二天清早醒來,見床前擱著一把蒲扇,他醒悟過來,是那丫頭為他扇了一宿的風。
踱出門,嚇了一大跳,院裡掛滿了他藏在櫃裡的髒衣裳,都洗過了,聞著有皂角的香味兒。最醒目的是他的破褲衩,大剌剌掛在正中,屁股上本爛了個洞,被誰用針線縫過了,可惜針線活兒實在稀爛,線條歪歪扭扭,還留著粗糙的線頭,穿著一定會磨屁股。
他終於知道那丫頭折騰一晚上幹什麼了,敢情是在洗他的衣裳。她以為這樣討好他就能留下來麼?他感到煩躁,活著心煩,死了也不得安生,偏有不長眼的人來叨擾他的安寧。正巧謝尋微從堂屋出來,立在寬大的屋簷下面,乖乖喊了他一聲:「百里叔叔。」
「誰是你叔叔,老子的年紀夠做你爺爺。」百里決明惡聲惡氣,「我的褻褲是你縫的?」
「嗯,」謝尋微用腳尖蹭蹭地,她緊張的時候喜歡這樣,「叔叔不用道謝,這是尋微應該做的。」
「謝你?」百里決明重重哼了一聲,「我就喜歡穿破褲衩,涼快,你懂個屁。」他怒氣沖沖走到晾衣繩底下,把褲衩取下來撕破,再掛回去。
謝尋微:「……」
她雙手交握著,顯得侷促又害怕。她是第一次碰見百里決明這樣的怪叔叔,不洗腳,喜歡穿破褲衩,她出身世族高門,家族要求門下兒郎閨秀必要儀容整飭,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可無渡爺爺說,天底下唯有他值得信任,唯有他能保她安康,她必須留下來。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很想回家,很想娘親。後脖領子忽然被提溜住,她惶然仰起頭,瞧見百里決明線條流麗的下頜。他抿著唇,拎著她去找無渡,表情冷硬,任謝尋微如何哭喊,一點兒餘地不留。到了山腰,卻見石屋大門緊鎖。無渡跑了,蹤跡全無。百里決明知道這個老兒在躲他,氣得一腳把無渡的院牆踹塌。
謝尋微抽泣著,死死拉著他的衣角,亦步亦趨跟著他回了茅屋。從此他徹底被纏上了,謝尋微像他的背後靈,他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生怕他把她丟了。她接手了家裡所有的活計,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