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光線追逐他的腳步,彷彿朔雪迴旋,有一片輝光始終籠罩著他。
他可以掩藏身份,不露痕跡地對付照浪,他的驕傲卻不容他如此。他要照浪記得爹爹的名字,盈戈,錚錚鐵骨,不可抹殺。
他走上了最艱難的一條路,隻身一人,沒有退路,卻因此豁然開朗,彷彿解脫。
周遭觀望的使臣尷尬走開,四下紛紛低語,竊竊將這恩怨傳揚開來。照浪不動如山地佇立,他明面上是於夏使臣,樂得讓鄰國看笑話,正好遮掩幕後真正的交易。
對元闕的復仇之言,千姿不以為然,粲然一笑,恍若無事地招呼紫顏:“你與定西伯有舊,替我好好招待他如何?”紫顏玩味地看著他,並不應承,微含譏諷地道:“王上使喚完了元闕,就置之不理了?起碼有些香火情。”
“私人恩怨,與你我何干?唯有兩不相幫。”千姿淺淺一笑,眸中秋水神光,頗為自得地注視他,“若論殺人,我比他還血債累累,死在我手下的人來尋我麻煩,你難道會助我不成?”
紫顏笑道:“自作孽,不可活。”瞥了照浪一眼。千姿無視他的冷嘲熱諷,只當他贊同自己,“元闕大師無論在不在玉闌宇,都是我座上貴客,與定西伯一視同仁。”他看向照浪,徐徐說道,“請定西伯看在我的面上,盛典前不要與他為難。”
“蜉蝣蟲蟻,何須理會。”照浪淡淡說道。
紫顏晶眸閃過一道冷冽寒光,“這不是什麼蜉蝣蟲蟻,你的人抬了他爹的屍首請我鑑別,你莫非忘記了?你刀法雖然厲害,若與我十師為敵,卻不夠看。”丹心道:“對!你是元闕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千姿蹙眉不語。照浪歪了頭,好笑地凝看紫顏,不復有囂張的霸氣,反而語氣蕭索地道:“早說過我欠你一條命,你來取便是,不必囉囉嗦嗦。”
紫顏遙望元闕孤單意氣的身影,自矜地搖頭,“找你報仇的是他,我只會幫忙落井下石,你的命就留給他來取罷!”再不理會照浪,向千姿行禮告辭,丹心狠狠瞪了照浪一眼,被長生拖著走了。
宮殿另一角,墟葬與皎鏡等人圍著元闕,面色凝重,已知前因後果。側側與他同病相憐,姽嫿始終不待見照浪,幾下裡一說,諸師都站在元闕一邊。
元闕冰冷的心有了暖意,他不想連累玉闌宇,就像一隻孤絕的雁,寧可離群單飛。可是他明白,照浪不是一個人,昔日照浪城的鷹犬仍在,加之今時錯綜的身份,他想要復仇實是獨木難支。
欲攻城,先守寨,想要攻敵之不能守,他尚欠缺堅實的地基。此刻,元闕驀然發覺,他背後亦有隱形的力量,萬重雲端之上,翩翩羽翼齊飛,他再不會形隻影單。
於是生生死死,渺若鴻毛,重的是陰陽相隔卻斬不斷的父子之情,是臨到危難義無反顧站在身後的兄弟之情,是水滴石穿潤物無聲的師徒之情。
天地遼闊,人間有情,這便足夠。
鐘聲悠悠盪來,宛若歲月潮水,翻覆世間悲歡。聲聲鳴響中,正午晴好的陽光射下來,長勝宮彷彿自沉睡中甦醒,跳動的光影如透明的火焰,烈烈光芒逐一點亮了每處殿堂。
元闕不可遏制的殺氣,宛如實質,隨了太陽的光芒流動。他的恨意,是白色的,凝成長長的利箭,射向遠處的身影。
這一瞥之後,元闕冷靜地收回了目光,圓臉微笑,殺氣蕩然無存,彷彿仍是那個很容易被忽視的小匠人,淹沒在諸師耀目的光輝下。他像一隻潛伏的山貓,有超拔堅忍的耐心,等待出擊的一刻。
這一刻,不會來得太晚。
紫顏忽然不安地往遠處眺望,沒有再看見照浪的身影。早春清寒的風吹過,令人瑟瑟一顫,而天空微暖的晴日,正竭力散發光芒。
這是陽光與寒冷的對決,曠日持久,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