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三更,忽地下起大雨來。
墨色夜空就像是豁開了一條口子,密密匝匝的雨水傾盆而落,哪消半個時辰,坑窪的村間土路就被沖刷成了泥塘。
天氣又凍了兩分。
打更人被堵在半道上,只得暫且貓腰躲在狹窄的房簷下,捏起腰間空蕩蕩的酒葫蘆晃了兩晃,咂咂嘴,嘆了一口氣。
“賊老天……”
他小聲嘀咕,把手往袖子裡縮了縮,正犯愁這雨不知幾時才會停,耳中忽聞得一陣紛亂腳步聲,遙遙踏水而來。
月霞村這地界,向來一入了夜外頭便少有人走動,尤其這會子已是後半夜了,又落著大雨,會是甚麼人跑得這般急?
打更人心下起了兩分好奇,將半個身子探了出去,待要瞧個清楚,那腳步聲已到了近前,卻是兩個人,一腳踩進離他不遠的水坑裡,掀起漫天水霧,撲熄了他手中那盞清冷冷的燈籠。
這下子,四下裡是半點光都無了。
“打脊潑才,找死也走遠些!”
打更人心裡燥得慌,跳著腳地咒罵,就見那二人停了下來,領頭的那個朝這邊望了望,似是彎腰與他賠了個不是,轉過背對身後人道:“馮叔,勞您再快些,馬上就到了!”
面目瞧不清,聽那微微打哆嗦的嗓音,倒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催催催,催命哪!”
後頭那人沒好氣地道:“這鬼天氣,也只有我肯跟你走一趟,老子渾身都溼透了,你還只顧催!”
少年一疊聲地道歉,腳下卻是又跑了起來,引著身後那姓馮的傢伙衝到一戶歪歪斜斜的農舍前,“砰”地撞了進去。
……
小小的農舍沒有院子,瞧著破敗不堪,風雨飄搖中彷彿隨時都會垮掉,從外邊兒看,壓根兒是不能住人的。
進了門,也不過一裡一外兩間房而已,狹小得緊,胡亂堆些箱籠雜物,若是身材稍微胖大些,只怕在裡頭打個轉也困難。
“馮叔,我也知道不該這麼晚了強拉您出來,可我實在是沒法兒,也等不得了!請您趕緊瞧瞧我妹罷,她……您醫術好,德行更沒的說,村裡人人說起您,都是要豎大拇指的!”
那少年顯然很心急,掩了門,滿面的雨水也來不及抹一抹,語無倫次絮叨些奉承話,一面將那姓馮的郎中往裡間扯。
這間屋,比外面那間更為逼仄,桌上點了一根蠟燭,燒得只剩下半截兒,燭淚淌了一桌,光線卻微弱,跳動著洇出一團小小的光圈。
房中有兩個女娃兒等在那裡。小的那個約莫七八歲,坐在小杌子上瑟瑟發抖,臉上爬滿淚,驚恐萬狀地盯著那馮郎中。
大的那個總有十三四了,卻是雙眸緊閉毫無意識地平躺在榻裡,額上纏著破布條,早已被浸得透溼,前襟一片暗紅色的痕跡。
“嘶——”
馮郎中慣來只在村間醫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一見這陣仗,便不由得從牙縫裡吸了口涼氣,搓搓手,回頭望向那少年:“我說葵小子,你家連翹這情形只怕不大好哇!怎地弄成這樣?她一個小姑娘,總不見得會有人與她過不去吧?”
少年聞言低了低頭:“我……今日去找我師父討工錢……”
“哈,討工錢?!”
馮郎中與這名叫葉冬葵的少年算是舊識,不必聽他說完,心中已是瞭然,當下冷笑一聲:“你腦子給門板夾壞了不成?趙老狗那個吝嗇貨,既將你趕了出來,又怎會——不消說,錢肯定是沒討著吧?”
葉冬葵將腦袋埋得更低:“沒說兩句話,便惹得我師父發了怒,隨手撈起櫃頭的硯臺就往我身上砸。我、我不該躲的,要不然我妹也不會……”
“喙,那趙老狗是個心狠的,真下得去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