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菜叫『一窩猴』。”大喜灶裡的泥蛋裂了無數紋路,難以表述的香氣就從紋路中透出,連圍看的人也淌下口水。張王氏取了泥蛋,用笤帚掃去灰屑,放入盤中,告訴大家:“這個菜叫『胡塗蛋』。”
有一個人從廚房後視窗探進頭來嚷一句:“上菜了。”張王氏點一下頭。大喜和鬧鬧急忙去端盤子。大喜端了“藤上瓜”就往外走,張王氏把她攔住。她對大喜說:“這個該鬧鬧端,你晚她一步上菜。你該端『胡塗蛋』。”圍在外面的人聽得清楚,笑了起來。大喜紅著臉放下了手裡的盤子。鬧鬧接上端起來,往外走時張王氏囑咐:“步子越小越好。”鬧鬧蹙蹙鼻子,但還是碎著步子走了出去。她亭亭的身姿配上翠葉兒小香瓜,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當香瓜落桌那一刻,她還要報出菜名,還要依照張王氏的吩咐說一句:“各位領導遠道而來,辛苦了,先吃個香瓜解解乏吧!……”鬧鬧回來了,容光煥發。大喜也要走,張王氏手扯她的衣襟。又停了五分多鐘,張王氏說一聲“去吧!”大喜也像鬧鬧一樣小步疾趨,但由於太肥胖,很像在原地旋轉搖擺。那幾個泥蛋在盤中輕輕滾動,香氣愈發濃烈。
大喜離開這一刻,張王氏伸長兩臂,異常麻利地在案板上的一溜小碗中抓撓了一遍,接上又隔一摸一地重新來一遍。她雙手並用,兩眼眯起,原來熟練到不以目視的程度,很像彈一架鋼琴。她把抓撓到的東西扔進一個小細羅裡,然後坐到一個闊口大碗上,連續用沸水擊羅。當羅底滴落的水珠滿了碗腰時,擊羅也就停止。大喜這時回來了,張王氏告訴她倆:“這叫『怪味湯』。”大喜見湯汁清清,一塵不染,知道這個湯不該自己端,就主動地端起了在一旁冒汽的“一窩猴”。張王氏坐在方木凳上吸起了煙,一旁打量著胖胖的大喜,心想這個姑娘可是個外粗內秀的人。
小客廳裡坐著六位客人。陪客的有高頂街主任欒春記、書記李玉明,還有廠長趙多多。大家都吸著三五牌香菸,惟獨那個省裡來的副局長不吸。他胡茬颳得鐵青,頭頂已經退禿了,面色冷峻。趙多多敬菸,他頭也不轉,伸開右手輕輕一抖,將煙擋開。上菜了,第一個就是鬧鬧的“藤上瓜”。當她把張王氏叮囑的一套話說完時,副局長就垂下眼皮,不安地搓起了手。她回身走了,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人動筷子,可是都掐滅了煙。客人中有人目不轉睛地盯住香瓜,說了一聲:“哎呀!”很多人於是讚歎起來。可是仍無人動筷子。李玉明咕噥著:“四爺爺怎麼了……”趙多多身子活動著,終於最先拿起筷子來把香瓜戳了個洞。一股香氣在小客廳裡飄蕩,大家都聞出是香瓜的氣味。李玉明請副局長吃菜,副局長呣了一聲,很勉強地拿起了筷子。
正這會兒欒春記和趙多多扔了筷子站起來。大家抬頭一看,四爺爺出現在門口。人們都站起來,副局長最後一個站起來。四爺爺今天穿了寬大鬆軟的中式衣褲,顏色偏淺。老人手持一根雕花龍頭柺杖,步子有些遲緩。他向桌上的人抱歉地笑笑,卻並未道歉。人們在桌邊活動著,似乎要離開桌子。老人走了過來,伸出多肉的、熱乎乎的大掌一一跟人握手,連趙多多等人也沒有放過。他握住副局長的手時,用力地聳動了兩下。大家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