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說,張放與孫樸同屬一個部門,所以他來掖庭看看,並不算突兀,屬於正常職責範疇。
張放這個侍中是加官,沒正經差遣,與孫樸之間也沒有隸屬關係,但他光憑一個列侯就足以壓死孫樸這個六百石小官了。所以孫樸看到他,立馬執下官之禮。
張放施施然走近,微微一笑:“掖庭令為天子分憂,操勞多日,著實辛苦了。”
孫樸尖笑道:“這是咱家份內的事,豈敢言辛苦。”
光聽這人的聲音不看人的話,絕對分不出男女,而看到人的話,絕對起雞皮疙瘩。
張放原想多客套幾句再進入正題,但實在不想與這人多說廢話,左右看看掖庭丞都在中堂外,便低聲道:“我要看看雀屏中選者名錄。”
孫樸張張嘴,他不知“雀屏中選”是什麼典故——實際上是張放說順嘴了,這成語現在還沒發明呢。不過望文生義,倒不難理解。孫樸一時為難,這個東西雖然談不上保密,但似乎也不便外洩。
孫樸惑然道:“君侯要這名錄何用?這人選還沒定……”
張放淡淡道:“不是我要看,而是……”他取過案頭用來浸墨的清水,伸出手指蘸了一點,在案面寫下兩個字。
孫樸失聲:“太……”
張放豎指噤聲,抬袖一拂,將案面字跡抹去。
孫樸雞啄米似點頭,不敢多言,親自取名錄去了。一路上,腦海不時閃過早晨偶遇太子的一幕……
當時孫樸正從一位長使娘娘那裡拿到一份新名單,返回路上,不意遇到太子殿下從前方行來。孫樸趕緊閃過一邊,躬身謹立。沒想到,太子居然喚他過來詢問。
孫樸頗有受寵若驚之感,太子起先問的也是不痛不癢的遴選話題,之後話鋒一轉,似有意似無意道:“前日聽母后閒話,言道有些宮人,天生卑賤,久居宮中,未得臨幸,心存怨懟,竟欲藉此和親之機,自薦入胡……呵呵,這樣的宮人,可得慎重啊。”
孫樸一聽,哪還不知是指誰,額頭見汗,小心問道:“若當真如此,何不順水推舟,讓這賤婢遠歸胡地,嚐嚐遍地腥檀的滋味,必悔不當初……”
太子面色一整:“掖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請太子解惑。”
“我問你,陛下為何要和親?”
“呃,為使胡奴安份,邊境安寧。”
“這不就結了,如果讓一個心懷怨懟的女人,當上匈奴人的閼氏,你說會不會懷恨在心,向單于進饞言,對我大漢不利?”太子面含冷笑,“當記取中行說之例。”
孫樸一聽,冷汗就下來了。太子所說的中行說,是他們宦官的老前輩。正是這個隨公主陪嫁匈奴的宦官,因為對漢朝將之發配匈奴的怨恨,從而掉轉槍頭,與母國作對,用漢人的知識幫助匈奴人,提供漢朝各種情報,使漢軍在與匈奴的戰爭中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個沒卵子的傢伙,堪稱中國漢奸之祖。
儘管孫樸覺得事情好像不至於這樣,但太子之言,也有道理。回到署邸後,一直猶豫不決。如果這個叫王嬙的,不是自薦的話,孫樸直接就將其黜落,那也是一支筆的事。可是偏偏她是自薦,而且還鬧得滿宮皆知,這就不好辦了。
正煩惱之時,沒想到居然來了個富平侯,而且是奉太子之令……這小小一個宮女,究竟招惹了什麼?
儘管一肚子腹誹,但孫樸還是老老實實捧來了名錄——由於已經知道富平侯所求的是什麼,他只拿來一份。
張放接過,展開簡牘,卷首上兩個硃砂寫就的大字映入眼簾:王嬙。
張放細細看完,慢慢將簡牘捲起,卻並不立刻交還,直視孫樸:“有沒有一種可能,因為一些小差錯,某幾個入選宮人的名錄遺失?”
孫樸大汗,搓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