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太陽正熾,小滿一口氣跑出去好遠,臉上、頭上、身上的汗瀑布似的流淌下來,不單單是熱,簡直像是要燒起來。
他停下來喘息,迥然陌生的身體變化使他倉惶,又是害怕,卻怎麼都沒辦法壓制。
不同於小時候在門縫裡模模糊糊偷看到的,這次如此直觀而坦蕩,以至於他的臉像發了高燒一樣的燙,腦子更是昏昏沉沉的。
突然,阿爹那張扭曲的臉浮現在了他的眼前,小滿一驚,所有的熱都瞬間冷卻下來。
傍晚,兩人對坐著吃飯。
紅杏換了件帶小花的素色薄衫,每顆盤扭都齊整整地扣著,一頭將幹未乾的長髮挽著,散著淡淡的皂角味兒。
小滿只瞧了一眼,便將頭埋下默默扒飯。
豆角炒肉片,統共只有幾片肉,紅杏一下夾了兩片,放到他的碗裡。
小滿暫時停了筷,一隻手在衣服兜裡摸著一樣東西,卻遲遲不敢拿出來,心劇烈地跳動著,手心裡都沁出汗來。
覺察到了她的目光,他的臉更熱了。
小滿終於賭氣似的拿了出來,把那東西放到桌上朝她推過去,說了兩個字:“給你。”
那是一枚小巧的髮卡,上頭點綴一朵素淨的杏花。
紅杏微微一怔,待明白過來後,臉也紅了。
小滿輕聲說道:“我們生日近,我正好看到這個就買了。”
紅杏仍然只是愣愣地看著那髮卡。
小滿怕她疑心錢的來路,連忙解釋:“錢是我先前在學堂替夫子收攏舊書,他硬要塞給我的……”
紅杏拿起那枚髮卡,紅著臉小心翼翼地戴到頭上,手指仍是捨不得般輕輕撫摸著那朵杏花。
小滿一抬眼,正好撞上她略帶羞澀的笑,他頭腦一悶,臉一熱,渾身都跟著發燙。
他擱下筷子站起,說一聲“我飽了……”,便掩著自己的異狀逃也似的跑走了。
夜裡,小滿在小床上輾轉,總睡不踏實,不知怎麼的,半夢半醒裡,卻恍惚又回到了饑荒時和她同床的那段日子,自己安穩地靠在她溫暖柔軟的懷裡。
不同的是,這個她卻無比坦然地對著他徹底展露,彷彿所有的溫度是真的,觸感也是真的。
他像是害了病,是痛苦的,又摻著說不出來的快意,他害怕極了,怕自己要壞,要毀滅,只有抱緊她,抱緊她,緊到不能再緊……
早晨紅杏起來時,看見小滿已背上書包預備出門,見到自己,也並不像平日那樣粘上來,他遠遠站著,似乎要想上前,最終卻只對她一笑,淡淡說了一聲:“我上學堂去了,晚上再見。”便推門走了出去。
紅杏怔著,好像有些不認識小滿了,待她收拾一番出門去上工時,忽然在屋前的晾衣繩前頓住了腳步。
那繩上分明晾著小滿的一條褲子,還有一床薄被,刻意晾在最裡處,但是晾得粗糙,連邊角都沒拽平整,反而更顯眼。
她仔細替他拽平,又重新晾曬上去,臉慢慢紅了個透。
小滿發覺自己的病越發厲害了,白天在學堂,尚且能夠拋去雜念,把心思都放讀書上,傍晚回了家見著她,就再也不能自控。
看見她的一顰一笑,和她對視,甚至只是無意中看到她晾曬的衣服,都會情不自禁,更別提觸碰她。
他只有躲,故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裡其實也怕,怕自己突然冷淡會傷害她,但又別無選擇,不得不與她保持距離。
晚上是最難熬的時候,躺在床上想著她,心臟和屋外的夏蟬一樣劇烈鼓譟。
他好怕自己,變成像阿爹和阿哥那樣的人。
小滿開始每天晚上起來沖涼,打了井水一遍遍往身上倒,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平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