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說話,好似他的世界只有眼前那一小塊泥土地;薛齊心念一動,摸向孩子垂在腳邊的左手拳頭,冰涼的觸感不由得令他心驚。
是他這個當爹的太過疏忽了!孩兒寡言,難道他就不會主動關照嗎?
“瑋兒,天快黑了,我們進屋去。”他再喚他。
瑋兒畫線條的動作停頓一下,隨即又使了力,繼續畫刻泥土。
“吃過晚飯再畫。”薛齊抑住眼裡的水氣,揉揉他的頭髮,大手一攬,抱過了小身子,自己也站起身來。
“唔。”瑋兒突然讓他抱住,本能地就想掙開,沒叫喊,只是扭動了下,傾歪著身子面向地面,好似還想繼續畫畫。
“到爹的書房。”薛齊摟住小身子,捏了捏他冰冷的小手掌。“爹給瑋兒紙筆,你畫在紙上,給爹瞧瞧。”
樹枝從緊握的小手裡鬆開,掉落在堆積滿地的枯葉裡。
“瑋兒重了。”薛齊抱住孩兒,雙手不覺擁緊了些。
忘了上回是什麼時候抱過瑋兒。他嚥下喉頭的那股酸澀,唯願此刻能以自身的體熱給予孤單畏寒的孩兒更多的溫暖,更願以手上這份日益增加的重量提醒自己,他一定得做個盡責的好爹爹。
瑋兒不再扭動身子,而是順著他柔和的手勁,小臉俯落,貼上了他的肩頭,一雙小手也怯怯地攀了上來,緩緩地抱住他的脖子。
薛齊感受到孩兒輕緩的呼息,再摸摸他的頭,以大大的手掌護住小小的背部,讓小身子安歇在他的大懷抱裡。
風捲殘雲,落葉紛飛,屋裡點起了燭火,他快步走了進去,將今天突然多出來的好幾樁心事拋進了黑夜之中。
琬玉生有二兒,長子三歲,次女一歲。幼兒稚弱,無父所怙,端賴琬玉親力撫育,母子骨肉,相依連心,兒不可一日無親孃,琬玉不可一日不見親兒。然今父命琬玉棄兒不顧,遠嫁京城,縱令妻憑夫貴,衣食無憂,只恐琬玉心傷,思兒淚更多,惟恕琬玉堅辭婚事,懇盼薛爺成全。
“薛齊,盧衡到處說你要娶他家女兒?”
“是……”薛齊回過了神。
下了朝,面對恩師的殷切垂詢,薛齊卻想到了盧家小姐那封送到京城刑部衙門給他的急信,他這才知道原來她有兩個孩兒。
盧衡知道他不會輕易答應,一方面在朝中放話,一方面轉而說服他遠在宜城的老父;老人家向來景仰這位在朝為官的同鄉盧尚書,既然尚書大人親自提親,說明了不用聘金,又可奉送千兩嫁妝,樂得老人家立刻修書給他,要他選個黃道吉日,迎娶琬玉進門。
只要他點頭,盧家小姐勢必難違父命,需得拋下兩個孩子遠嫁京城……一想到此,他就無法釋懷。
他尚且憐嘆瑋兒沒娘,又怎忍心讓另外兩個已經沒有父親的孩兒失去他們至親的娘呢?
“你知道盧衡的用心?”翟天襄好整以暇地問道。
“卑職知道。”薛齊收回心神,面對恩師。
“這回他又想嫁他家第幾個小姐?”翟天襄道貌岸然,伸手輕撫飄飄長鬚,語氣卻帶著輕蔑:“呵,多生女兒還是有好處的。”
“是盧家大小姐。”
“最年長的大小姐?不是幾年前嫁到江家了嗎?”
“正是她。此為再嫁。”
“你也不過三十有二,是未來的朝中棟樑。”翟天襄看他一眼,搖搖頭道:“你有的是機會娶名門閨秀為正妻,比你年紀大再娶的比比皆是……唉,可惜去年趙大人的閨女了。”
“卑職不才,無緣匹配。”薛齊深深拜個揖。
去年恩師大力撮合趙右都御史之女,頗為樂見其成;他卻瞭解趙大人向來豪奢,妻女非絲綢不穿,非金玉不戴,他深感習性差異甚巨,最後以年齡相距過大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