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剛邁出幾步,便被身後劉媽媽的急切呼喚截住步伐。
“夫人,請留步。”
劉媽媽言罷,順手接過丫鬟遞上的帷帽。
那帷帽,採擷了江南最細膩的竹絲編就,帽身修長雅緻,冠沿寬大且略微翹起,其上覆以一層面紗薄如蟬翼,這層紗幔之上,精巧地繡上了幾朵含苞待放的並蒂蓮花。
察覺母女二人轉身回望,劉媽媽才雙手恭敬地將帷帽奉上,笑容可掬地道:“外面有風,姑娘還是戴上遮擋一下為好。”
九疑聞聲並未立即接下帷帽,而是先向桑夫人投去了徵詢的目光。
她記得,在成縣時,家中所用的帷帽樣式頗為樸素,由於並不常戴,母親給她的那一頂僅是由當地的普通麥秸稈編結而成,冠簷窄而簡練,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點綴。
而在三房院中時,九疑曾見過六孃的帷帽,每一頂皆風格迥異,有寬簷的,也有窄邊款式,甚至還有幾頂疊加了多重紗幔。
入俞府數月雖從未出去過,但她知道,六娘每次出去都會戴。
其實,她有數次外出的機會,但聞家姊妹總是明裡暗裡地關注她的舉動,六娘又一向與聞十七娘交好,凡是有六孃的地方,聞十七娘幾乎從不缺席,她可不想在旁人府中出什麼岔子,索性都拒了。
桑夫人是由崑山嫁出去的,對這些禮數自是瞭然於心。若九疑就這樣出去,難免會引來外院小廝的竊竊私語和非議,終是點頭示意九疑接下。
按道理來說,桑夫人也應戴上帷帽,然而在成縣久居的她,早已沒了這樣的習慣。
劉媽媽遞過去才安心轉身往回走,若非丫鬟提醒差點就忘了這個,這可是五夫人特意叮囑的。
昨晚雖只有五夫人與桑夫人二人在房中共話,但透過五夫人的詳述,劉媽媽已完全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即便如今事態複雜,桑家九疑也是註定要留在俞府的,避不開。
眼看九疑即將年滿十四,按照常理早該定下了。雖然五夫人未曾明言,但跟隨五夫人身邊已有二十多載的劉媽媽又怎會不知其中深意?她心中估算著,不久之後可能就會回一趟劉府。
九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門內,而後便與桑夫人隨著方才看守垂花門的婆子沿著迴廊緩緩而行,穿過繁茂的花木叢和假山流水,終於來到了院落東南隅一座巍峨大門前。
門外,跟著桑夫人一路由成縣過來的四名隨從早已備好車駕,只等二人出來便能立即啟程。
而車駕後方,還停著一輛馬車,只見那車身整體採用上等硬木精製而成,車身寬大而穩重,覆以厚重的朱漆。車體兩側鑲嵌著細膩的浮雕,雕著吉祥如意的雲紋圖案,精細入微。
反觀那馬匹,卻顯得有些無精打采,蹄子也在院外石板面上不時輕叩。
此刻,車簾在侍從手中輕輕掀起一角,從裡頭走出一個著玉色長衫的少年郎君,他雙眉如墨畫,鼻樑挺直如峰巒,一雙眼睛明亮有神。
踩著朱漆馬凳下了馬車便步履從容,不急不躁地向九疑二人走來。
九疑只能隔著一層紗幔看他,他的身影由遠及近,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由模糊的看不清,漸漸凝聚出清晰的輪廓。
然而,那輪廓始終只是輪廓,再窺不見更多。
他來幹什麼呢,今日不是該去學裡麼,他怎會知道她今日要走,又或許,只是湊巧。
隨著他越走越近,九疑只覺自己胸膛處一個勁兒的猛跳,長久以來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在這一刻如同沸水般翻湧起來。
她極力試圖控制自己紊亂的心緒,努力讓那在胸口狂跳不止的心平靜下來,尤其不願這聲響被身旁的娘察覺。
幸而有帷帽上的薄紗遮掩住了她的面容,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