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嘶喊聲停了,她察覺到那個笑容溫和卻冰冷的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後。
「想好了麼?」他輕聲問,「表姐。」
「謝尋微,」她嗓音發澀,「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不知道呢。」謝尋微同她並肩看這茫茫的雨,雨腳如針,漆黑的水潭裡精光閃閃,「我想著師尊,就過來了。」
「如果你把她殺了,我也不會向你復仇。這是你應報的怨,應討的債。」
「不要再挑戰我的仁慈了,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工夫才說服自己不殺你的母親。」謝尋微側目看她,「表姐,我需要你真心實意為我戰鬥。畢竟往後我要你做的事,十件裡面有九件要你拼命的。」
謝尋微開啟油紙傘,緩步步入黑暗的雨幕。
喻聽秋望著他掩在大雨中的背影,第一次發現她從未理解過這個男人。尋常人遭此大恨,必懷刃夜行,以血報怨。可她從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仇恨、怨懟,他始終平靜地微笑,即使眼眸裡沒有溫度。
恐怖。這是喻聽秋對他的判詞。多年的苦難沒有讓他成為怨憤的復仇者,而是造就了一個沒有情緒的怪物。只要達到目的,他可以做出任何犧牲。
「去吧,去拿你的祖宗劍,然後去找我的鬼侍。我已經為你刺下七針,洗髓伐骨,重塑經脈,你的身體如今已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初一會為你刺下最後一根針,從此你斷情絕欲,六親不認。」他在那重重大雨之中回眸,「它們會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表姐,不要讓我失望,盡你所能活下來。」
他掉回頭,白皙的臉龐復歸和風雨一樣的冰冷。一切都如他的計劃按部就班的進行,仇人已得了懲罰,棋子已放入了棋盤。很快鬼怪會撐著傘進入天都山的轄下,宗門到處都會奔行著嘶號的鬼魂。
很好,就是這樣。他靜靜地想。
他快馬夜行,馬腿上貼著疾行符咒,符紙上的金光像螢火蟲一樣飄搖。只花了一天一夜就回到天都山活水小築,連日來奔波勞累,耗損太大,踏入寢居的那一刻,他一下失了力,扶著牆勉強站穩。鬆開髮帶,漆黑油亮的青絲披散肩頭,絲綢一樣滑過胸前和手臂。他在鏡前上妝,變回昳麗的女郎。扶著桌案站起來,腿腳有些發軟,經脈像有萬千蟲蟻噬咬一樣疼了起來,他意識到不是耗損太大,而是留存在體內的那根針的後遺症發作了。
來得比預想中快了半個月。他蹙眉。
疼。無盡的疼。潮水一樣向他撲來。他脫下外裳丟到角落,將扳指丟進妝奩。這情形他面臨過很多次,無需畏懼,也無需慌亂。鬼侍一如往常那樣朝他聚攏,為他護法。他想到床上去歇息,跌跌撞撞朝那邊挪。
額頭有細密的汗水湧出,他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床榻邊上。意識開始模糊,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小人兒,跌落進深深的黑暗。恍惚間他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銀針度脈的歲月,一根針、兩根針、三根針……他開始分不清現在和過去,那時他蜷縮在架子床的一角,白的簾帳支在頭頂就像一個墳塋。他想人總是要受一些難,吃一些苦,可是為什麼,他的痛苦沒有盡頭?
一、二、三。
一、二、三。
閉眼。睜眼。
師尊、師尊,他一遍遍想,你在哪裡啊?
如果我拼命拼命想你,你可以聽見我嗎?
「尋微!」
盼望已久的聲音響起在耳側,他想他是睡著了,才能與師尊在夢裡重逢。
「你怎麼了?怎麼跌下床了?出這麼多汗,是不是發燒了?」
有人把他抱起來,放進溫暖的被窩,還探他的額頭。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望見百里決明擔憂的臉龐。彷彿如釋重負,他終於流下淚,蜷進百里決明的懷抱。
太久了。他等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