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還有個病重的母親和嗷嗷待哺的兒子,估計他當天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了不讓他尷尬,她寫了信給他,讓他且放心住著,當錦繡坊是他自己的家,錦繡坊的人也從沒害怕得罪什麼人。
她給他時間,讓他自己走出來,走到他們面前。
這些日子水奶媽帶著虎子跟喜妹吃住,與小傾一般無二。虎子一直跟著奶孃吃睡,幼小的他也不懂母親失去是什麼樣子,每日都好奇於錦繡坊的一草一木,專注於小傾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
韓知魚將彩雲葬在錦繡坊幫他買的一塊風水不錯的地裡,他還得去其他莊子看看,把小白小黑帶回來,免得他們跟李宏言的人起衝突。
他來跟喜妹告辭的時候,她正在院子藤架下的竹榻上哄孩子。
八月的陽光疏疏拉拉得落在她的臉上,潔白柔軟,他站在門口的柿子樹底下卻恍如隔世。一無所有的絕望感才後知後覺地襲上心頭,幾乎將他打垮。這些日子他一直撐著,撐到麻木,他跟自己說一切有因有果,這樣離開韓家被趕出來,反而好。這樣他便再也不會內疚什麼,母親的罪孽也算還了幾分。
可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突然有一種深深的絕望的悲憤,為什麼他要生在那樣一個家庭,為什麼他要承受那樣的不可能?如果人生能夠自己選擇,他寧願活得光明磊落,清貧苦寒,也不要這般……
喜妹扭頭看到他,笑了笑,招呼他,“過來坐。”
韓知魚機械地走過去,木木地坐下,看著她抱在懷裡的虎子。小傢伙一臉喜滋滋的笑,脖子上圍著染小鴨子的圍兜,手裡抓著一隻咧開嘴的大石榴。
喜妹看他的神情,柔聲勸道:“知魚,事已至此,也是你預料不到的,更不是你能控制的。趕緊走出來,我們大家還等著你呢。”
韓知魚轉眸看她,她眼裡是真誠的關切,目光純淨如水。
喜妹把虎子放在他懷裡,“你抱抱他吧。他如今只有爹了。”虎子仰著粉嘟嘟的小臉看他,咿咿呀呀地把石榴費力地舉給他,一時抓不住,石榴滾進他懷裡。
韓知魚抬手抱住孩子,低頭看他,母親說虎子長得像他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不像彩雲。
韓知魚這才想起他甚至從沒有正眼看過彩雲長得什麼模樣,可她臨死時候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他腦海裡,她痴痴地看著他,似是在說對不起,又說什麼深情的東西。
他雖沒有愛過她,卻從沒想過她會死,更不想她為他死。如果能選擇,他寧願自己去死。
從前他只想擺脫她,而如今擺脫了她的人,她的模樣卻又牢牢地刻進他的心裡。
他的兒子,也是她的。
虎子眨巴著眼睛好奇地看著他,伸出粉嫩的小手要去抓他的鼻子。
喜妹伸手把孩子接回去,安慰道:“你放心,他會好好的。你記得他和我們一起,在這裡等你。”
韓知魚點了點頭,“我去那邊把一些雜事處理一下,然後帶小黑小白他們回來。”
喜妹和孟婆子幾個幫他張羅了行李,又打發兩個染坊的小夥計跟著,再三叮囑不管什麼事情都不要去爭執,回來大家商量。
待韓知魚走後,劉妍玉等人陸續來拜訪過,喜妹都託故不見。錦繡坊斷了跟他們韓家的生意,韓家對韓知魚趕盡殺絕,如今大家一拍兩散,還談什麼?
喜妹想也知道劉妍玉要說什麼,無非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或者韓家大少爺的決定跟四少爺和她劉妍玉無關,錦繡坊不該一棒子把所有人都敲死。
可她就是想試試,她對韓家冷了,看看結果到底如何。生意對她來說原本就是賺錢養家,讓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踏踏實實地,不必為買架新蚊帳扯幾丈新被面而肉疼。如今她想把生意做大做好,有一個原因就是有錢有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