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瀝的雨聲,帶動此刻狂躁膩滯的心情,慌亂地流轉。
季節的變化如此明顯,我全身感覺冷得寒顫,走過去幫Papa整理被單,握著他的手,看我們交纏糾結的手指,將細弱的指節繾綣地包裹在他綿軟的掌心。無論何種姿態,都是一種依附和寄託。手指輕輕劃過,已不記得那上面的紋絡究竟是從什麼時間開始烙印在我的心頭……只知道有萬種心事如此縱橫交錯,有著無法訴盡的離傷。我翻轉手背,多日不曾修剪的指甲已稍許有些長度。曾經他為我修剪指甲,我總是會握著他的手,看這些複雜而難懂的命理天書。他也總是會低下頭,親吻著我的耳際。那是一種默默的幸福,可是這一切現在都不會有。他一言不發,而我能做的只有安靜地等待和祈禱。
“難怪你這麼笨。”他像真的抱著自己女兒那樣說話。
“為什麼呢?”我則可以天真得無拘無束。
“你看你這條線,又淺,又短。”
“那我看看你的,Papa。”
“這裡。”
“哇,真的很長啊!”
“多長啊?”
“像……那個那樣長。”我緋紅著臉靠在他溫暖的身體上,閉上眼,給那個瞬間在自己的生命裡定一個格。
眼睛裡面漸漸噙滿亮晶晶的淚珠。我站起來,將紗幔拉開。大落地窗臺有水霧綿延滑下,不是上天滴落傷心的淚水,而是人為製造的雨簾。天空躺在水面上霧濛濛的,錯過了憂傷,矯情地將窗外的秋天哭紅了慌亂一片。樹葉,這唯一可以證明水與陽光的物事也漸漸唱起輓歌,原來輕鬆如此艱難。面對在冰冷的玻璃上匆匆而逝的流水,往日幸福的畫面一幕幕在眼前閃過。細節在緊張的神經中已顯模糊,只有愛與慾望浮浮沉沉,遊曳招搖。
廖哥哥推門進來,徑直走到我的身邊,我來不及擦拭的眼淚與他的目光撞個正著。他漠然的沒有表情,忙碌著將手裡面拿著的便捷裝小杯子的薄膜塑紙撕下,這使我不會太過尷尬,“潤兒,口渴嗎?這是今年的小紅袍。”
我輕呷了一口,連眼淚一併吞入腹中。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本已沖泡極淡的茶葉,不見清香,唯有苦澀。我抬起頭,嘗試著禮節似的微笑,“謝謝。”
他長嘆一聲,用憐惜的眼神看著我,“如果感覺不到溫暖,就不要勉強自己笑。”
“噢……”
“不需要刻意安慰我,這樣你會受傷。”
“可是……”
“沒有可是,因為我愛你……”
母親聽到我們的對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頗多無奈,MGD,“因為我愛你”,沒有瑕疵,天經地義的解釋。我不喜歡有著深層慾望的計謀被鋪墊上如此動聽而正直的道義,可我無力爭執,任由這種假以溫存的殘忍,在早已擬定好的程式中,步步緊逼我的決定。在母親的眼神中,我知道愛情暴力又一次成功地蹂躪了生活。
已經有例行的醫生進來詢病,母親需要囑託一些護理瑣事,示意我和廖哥哥先離去。父親在停車場等我們,一慣的憂鬱神情更似在刻意地躲閃我的目光。身體的勞累導致胎動更為頻繁,我下意識地扶著隆起的腹部。母親遲了很久方才下來樓下的停車場。我不經意地側目看到母親的衣襟處隱隱有難掩的淚痕,粘膠纖維因為編織密度的緣故,淚痕打上去會留有印跡。向來對衣著儀態一直精緻的母親,怎麼會忽略如此不該忽視的細節?想來是見到Papa的病情,牽動心情後唐突之故。由此可以想象,她至少沒有討厭的心思。想到這裡,我心裡一陣竊喜,慶幸終於在家庭裡不是完全的孤立。然而一轉念,剛才她臉上泛過的紅暈與現在的淚痕讓我竟有些酸楚,難道與父親只剩下空殼關係的母親,也會喜歡上根本不會動不能說話的Papa?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