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之軀,將我放進角鬥場中。一面木製圓盾、一把短劍,這就是我的全部武器。我看見了在逗弄獅子的死神,他把我留到了最後,當其他人都倒下後,我被逼到了牆角。安全的觀看與真實的面對永遠是有距離的,屈服於恐懼的我瘋狂地揮動著手中的短劍。從獅子的眼中我看到了死亡,冰冷而痛苦的死亡。爪與牙撕咬肉體的痛苦煎熬著我,我叫喊著,但叫聲卻淹沒在巨大的歡呼聲中;我扭動著,但它們卻更加興奮地撕咬。
終於,身體不再有知覺了。我以為得到了解脫,但死亡又一次來臨。俊美的戰馬拖著雙輪戰車在場中飛馳,我高舉盾牌,躲避著從戰車上射來的利箭。焦急呼喊聲傳來,與我一樣裝束的人在奮力揮手。只是一瞬間的遲疑,戰車從我身旁飛馳而過。裝在車輪上的利刃讓我飛了起來,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的下半身還留在地上。巨痛在落地後才開始露出獠牙,不能動彈的我只能任它撕咬。
巨痛還沒有結束,我又被放逐到了另一個戰場。黑色的煙霧團團升起,鮮血隨著慘叫聲飛灑。呼喝聲與兵器的撞擊聲刺激著耳膜,紅與黑搏殺著。我不想抵抗了,跪在地上向死神祈求寬恕——雖然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祈求還沒開始,一把帶勾的長槍已經刺進了我的肚子,然後我第一次看到了人的內臟,自己的內臟。我想吐,但口中噴出的全是紅色的血。我閉上眼睛,等待著另一場死亡的到來。
死神輕拍我肩膀時,我還在顫抖。“我們繼續吧。”死神在我耳朵輕輕說了一句。“不,不不!”我拼命揮動雙手,我不想再經歷死亡了。死神笑了,就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角鬥場上的戰鬥已近尾聲,最後一個抵抗者被利劍貫穿心臟時我聽到了他的心聲:瞬間的恐懼,之後是坦然,甚至還有欣慰。
“人所畏懼的僅僅是死亡的來臨,而非死亡本身。”我品味著死神的話。死者已矣,那麼生者呢?我繼續傾聽著。冷漠、不安以及拼命壓抑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但在那些情感的底層,卻有一股如火的慾望,已經超越對生的渴望——但我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夜的來臨安撫了角鬥士的心,在簡陋的木屋裡,他們睡熟了。我看到了仁慈的睡夢之神,她在角鬥士的睡夢中驅散堅如磐石的擔擾與恐懼,而那種強烈的慾望開始在夢中成形——那一刻,陽光溫柔有如神的撫摸,角鬥士們以樸素但又不失體面的衣裝走出角鬥場大門,盾與劍被狠狠丟擲,一個巨大的聲音震撼著天地:“自由了!自由了!”
我一直以為——幾乎所有公民都想當然地以為,有了榮譽、讚美、掌聲,以及崇拜的眼神,他們再無所求了。這不正是人一生的嚮往嗎?但他們的夢想,卻只是最基本的自由。
“我得承認我錯了。”
“不,你沒有錯。”死神笑著回答,“時代,是它錯了。當它將一件不正常的事物變得正常時,它就錯了——當一個世界上都是強盜時,強盜的法則就會成為人人認可的東西。那麼誰錯了?是搶劫的人,還是不搶劫的人?”我愣住了,死神再次微笑,“走吧,讓我們去拿那把開啟牢籠的鑰匙。”
麥特——鬥技場的主人。“虔誠的麥特”是他的另一個稱呼,每場大規模的角鬥比賽後,他都對神廟進行豐厚的捐贈。當死神把他從軀體中拉出時,他依舊保持了角鬥場老闆的作風:“你不能這樣,我是神的信徒!我才剛過了四十歲生日,我富有,我虔誠!”麥特對死神揮動著拳頭。“愚蠢的東西,不要將人世間的遊戲規則帶到這裡。在死後你什麼都帶不走。”死神像拎一隻小雞似的將他拎了起來。
夜晚的風依舊吹著角鬥場,打鬥已經停止。角鬥士老闆縮成一團,各種各樣的粗話充斥著整個場地,很快就有人揮動刀劍砍向麥特,但是被同伴擋了下來。“他是我的!”“不,讓我宰了他。”……“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