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朝鳳百川歸海。雖然這種境界他一輩子也沒有達到過,我也是。
荊楚一瞬不瞬盯著我,似乎在等著我知難而退。我環視了下四周,銀的月,寂寥的夜,雪白的梨花,微微搖曳的燭火,冰冷的石浮屠透著禪意的幽冷。
這氛圍真是太適合彈琴,摘掉布帛,抱琴席地而座,低頭可見白色的衣裙同地上的梨花融為一體,最後一曲能在這麼一個美麗的地方彈奏起來,換個角度講,也是一種運氣。
荊楚從木廊上下來,緩緩走近我:“君姑娘對自己這雙手,倒是很有自信呢。若真是一雙敵得過文昌公主的妙手,在下自當把鑄縷劍雙手奉上,但倘若不是,君姑娘又將如何呢?”
我低著頭試音:“怕不是我將如何,而是荊公子將如何吧?”
他笑了一聲:“君姑娘若是願意留下來做一年在下的樂婢,那……”
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想要我做他的侍婢,感覺挺新鮮,我低著頭繼續試音:
“荊公子覺得,一個國家,只要城池繁華便是富強了?一個客棧,只要裝飾豪華便是一流了?一個女子,只要生得一副好皮囊便是美麗了?倘若點頭,你也覺得很可笑吧?那為什麼會以為,一個琴師,只要懂得變幻繁複指法便是琴技高超了?”
撥起第一個琴音,抬頭正對上他不知何意的眼神,我補充道:“這麼說並非為自己找臺階下,只是覺得,應當矯正一下荊公子的觀點罷了。”
手指貼著琴絃遊走,蠶絲絃似是主動貼上來纏繞手指,那是師父曾經教過我的指法,許久未曾用過,但正如師父所說,雖然學的時候痛苦了點兒,卻是件像騎馬一樣一旦會了就永遠不會再忘記的事。
琴音似水流淌,與月色混為一體。師父曾說,真正奏得一首好曲子,並不是耳中聽到多麼美妙的樂聲,而應是眼前出現多麼美妙的圖景。
我的眼前本就是一副好圖景,自以為沒什麼空間再來錦上添花了,恍一抬頭,卻瞧見視野中出現絕不可能出現之人……再抬眼,卻不見他身影。
真是傻,本來就是沒什麼可想的件事,除了幻覺,還能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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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畢,幾瓣梨花隨風飄落,三步開外的荊楚一臉複雜地看著我。視線相接之時,抬手鼓起掌來。梨花落在我鞋面上,他緩聲道:“請容在下冒昧一問,君姑娘既是有這樣的一雙手,為何不好好珍惜,反而用它來換一柄無用的黑鐵?”
若是尋常時候,我也沒可能只因慕言喜歡鑄縷便用雙手去交換,可我,不是快死了麼一這是特殊時期。
為何不好好珍惜這雙手,不是不珍惜,是不得已而為之,為了不讓最初的計劃功虧一簣,但沒有向他解釋的必要。
我邊將桐木琴重新籠進布帛,邊輕聲道:“那不是什麼無用的黑鐵,我喜歡的那個人,他很想得到那柄劍。偶爾,我也想讓他開心。”
收好琴具,我站起來看著他,“穎川荊家一向重諾,想必荊公子已將鑄縷準備好了吧?”
但他卻沒有回答,只是望著我的身後。好奇地隨著他的視線回頭,差點將桐木琴一把摔在地上。
慕言就站在離我不到三尺的地方,身旁的梨樹似積了層層細雪,飽滿得一碰就會掉下來。
而他襲水藍錦衣,立在梨樹之下,像清月夜裡來赴萊位佳人的幽約,臉上卻毫無表情,冷冷地看著我:“你覺得,那樣我會開心?”
踏過遍地梨花,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望著我,漆黑的眼睛裡沒有半點溫度,平靜地重複道,“你覺得,用你的雙手換來鑄縷劍,我會開心?”
他是在生氣,他定是在生氣。我不知道他會來,或者他會來得這麼早,在最初的計劃裡,他是會被我感動,可現在這樣說早不早說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