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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節:桑那高地的太陽(45)
他們幾個把板凳上的髒衣服、破衣服,往一邊撥拉了撥拉,都在桌邊坐了下來。桂榮趕緊過來相幫端走長桌子那頭的針線笸籮,又把幾樣裝在大海碗裡的素菜端了來。無非都是些白菜土豆茄乾涼拌海帶之類的。老爺子從身後一架老式鐵梨木黑櫥櫃裡拿出一個玻璃杯,問他的這幾個夥計:〃都吭個氣,說,今天咋個喝法?〃幾個傢伙七嘴八舌卻都說著同一意思的話:〃您說吧。您說咋喝,咱就咋喝。〃〃中!〃老爺子高興了。這才從櫥櫃裡掏出個軍用水壺。嘩嘩譁,斟了個口齊杯滿。滴到桌面上的,用手指刮來也舔到嘴裡。這一杯足有二兩八錢。老爺子端起,〃吱兒吱兒〃兩聲,便見了底。亮過杯,嘩嘩譁,又是個口齊杯滿。他指著這杯酒對謝平說:〃你的。〃
〃一口乾。〃淡見三笑著拍拍謝平。
謝平哪用這麼大的杯子幹過?但是他沒有推辭。他惶惑、困窘、感激、也內疚。這一路上,他總在戒備和猜疑,揣測自己到了駱駝圈子不知又要遇到什麼樣的一幫子人。他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究竟又會是些啥。他無法擺脫地貌的荒寒、冷漠、曠遠給自己造成的精神壓力。他難以想象在這麼一個角落裡會得到熱情和信任。更想不到,這裡的人只憑他肯到駱駝圈子來這一點,就會這樣款待他。
謝平看了看酒杯,低聲說:〃分場長,我年輕,又犯過錯誤。今後……〃
〃別扯雞芭蛋說那個了!〃老爺子立馬很不耐煩地打斷了謝平的話,把酒杯又往前推了推。這時,謝平看著那在油燈光下發青又發黃的老白乾,在杯口裡微微晃動,他心裡哽咽了。是的,別扯雞芭蛋了!月光再亮也曬不幹苞谷,咱們瞧以後的。他一把端起了酒杯。二兩八錢。別說是燒酒,就是毒藥,謝平我今天也要把它喝了。人要的不就是這樣一種理解和以心換心的真誠嗎?他咬咬牙,起杯子,咕嘟咕嘟幾口,喝光了。被子彈射似的,離開嘴唇時,一股火兜底從胃腔裡燃起,要帶著他衝出屋頂。他連連哈了兩口滾燙的熱氣,使腳趾扒緊地皮,暗告自己:〃拿住點。既然喝了……就喝出個樣子。這也是種開始。〃他端穩了空杯,笑著把它交還給老爺子,還問了句:〃行……行了吧?〃老爺子忙用那牛角把的尖刀戳起塊手抓羊肉,遞給謝平,驚訝地連連嗯了兩聲。
回到自己的小屋,本想給各方〃人士〃寫信通報自己的下落,但他已拿不住筆了。他吐了,吐得一塌糊塗。
第二天黑早,他被尖厲的哨子聲催醒。昨天,老爺子關照過他,這兒早起是要跑操的。讓他記著點,別丟三落四,頭一天就讓人瞧著窩囊洩勁。他慌裡慌忙四下去摸衣服。沒摸著。愣了。衣服呢?再往身上一摸。笑了。操!昨天翻江倒海地一吐,根本沒脫衣服,連鞋還在腳上呢!於是趕緊跳下床,外邊已在吹第三遍哨了。
老爺子在隊前站著,脖子裡圍著一大坨圍巾,手裡提著一盞馬燈。四下裡還黑得厲害,他看不清身前身後,左左右右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只聽到他們喘氣。他知道這達只有兩種人:轉業戰士和新生員。他們都是受過嚴格管教和訓練的,都是些壯漢。這會兒隊伍裡沒有女人,她們被允許不起早。謝平儘量叫自己站直了。四路橫隊一個左轉彎,便成四路縱隊。隊伍跑得很慢,簡直像是在原地跺腳,但跺得很響,跺得一嶄齊,徐徐繞著那不大的空場子。在房子的黑影前,謝平機械地跟著喊道:〃一、二、三……四,一一二二三三四……〃也有人咳嗽,但沒人掉隊沒人說話。腳步聲聽起來好像是從地底一個空巖洞裡捶打出來的。謝平覺得自己完全消失了、融和了,剩下的只是一個喊叫和跺腳的意識,尚且是機械的。手背和耳朵凍得生疼。但他高興。甚至激動。他在他們中間,是一體。他越發用力地跺著腳,喊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