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夏天的風十分金貴，特別是早晨的風。清冽冽的風吹過來，雜夾谷禾的味道，聞一鼻子骨頭會酥軟，讓你懶在竹床上忍不住要多眯一會兒。揉醒眼，泥鰍伸了個懶腰。院角落，那幾棵絲瓜經過一宵的恢復，葉子直稜稜的顯得特精神，風中輕輕搖晃。不知從哪兒飛來的麻雀，這會兒在屋頂嘰嘰喳喳地蹦跳。泥鰍扭頭望了望，娘睡的竹床不知什麼時候搬走了。泥鰍知道娘又到地裡幹活去了。娘老那麼忙，天沒亮透就出去幹活；天不黑紮實，娘還能在地裡忙上兩三壟莊稼活。那“雙搶”到底在搶什麼，難道真跟娘說的那樣，鄉親們都在搶時間麼？“不插八一田”是什麼意思，泥鰍想不明白，那話是娘昨晚跟他說的，娘還說秧苗要是晚插一天，收成就得少一成。泥鰍不信。泥鰍只知道娘忙完雙搶就要去深圳！

頭個月，泥鰍娘接了個電話。

電話是泥鰍父親從深圳打過來的。年初，泥鰍父親扛著刨子鋸子和一些家把式跟大舅去了深圳。聽泥鰍娘說過他父親現在一個月能賺五六百了，那活計多得堆成山，每天都要加班。泥鰍娘跟人說起泥鰍他父時，總會扯起衣襟揩眼睛。望著娘通紅的眼，泥鰍埋怨父親不該跟大舅去深圳，他認為父親在村子裡幫人家打打傢俱就蠻好！跑那麼遠又不能幫娘幹農活，害得自已還要跟著娘受累。

泥鰍父親是村裡打傢俱的好把式，村裡人一提到馬習文三個字，那大拇指總是豎得高高的，就連村長都說馬習文木活做得細，是做木匠的好把式！奶奶活在父親的好名聲裡，覺得很知足。現在，奶奶盼著泥鰍趕緊長大，長大了好接父親的手藝。為這事，泥鰍奶沒少跟泥鰍娘拌嘴，泥鰍娘一心想讓泥鰍念好書，有朝一日能考個中專什麼的，脫掉泥褲腿過乾乾淨淨的好日子。泥鰍奶說泥鰍娘那是在做白日夢，前程的算盤拔得叭叭響是沒用的，馬壠這麼大的村子，前後三百年了就沒看哪個娃能跳出農門，咱馬壠風水不好，咱這世世代代就是踩泥巴的命！泥鰍娘不信那個死理。泥鰍也不信。氣得泥鰍奶直拍大腿，還說泥鰍娘在害娃的前程。這些是後話，暫且不提。泥鰍娘要去深圳的訊息還是蠶豆告訴他的。

蠶豆是村會計的兒子，他家是村裡頭個裝電話的。蠶豆他父除了會把算盤拔得噼哩叭啦，還會做豆腐，村裡人想吃豆腐了，就拿豆子到他家的換。豆子積多了蠶豆的娘就扛到鎮裡去兌錢。泥鰍聽娘說過，蠶豆家的日子過得活絡，要是能趕上人家你父就不消去什麼深圳了。那天，泥鰍跟細貓和狗子在玩彈珠，泥鰍剛進寶貝洞，夾起珠子瞄準細貓的花珠子正要彈，蠶豆跑了過來。蠶豆說泥鰍你娘要去深圳了，你曉得啵？

聽蠶豆這麼一說，泥鰍一走神夾在指間的珠子落地了。按遊戲規則，落地的珠子要到下一輪才能拾起來彈打。泥鰍瞪著細貓的花珠子，不讓細貓去拾，他說剛才是蠶豆搗亂，那珠子是不小心落地的，剛才那一下不算數！細貓說，泥鰍你賴皮，珠子落地等我們打完一輪你才可以復活，你不許耍賴！

蠶豆也說，是呀，落地的珠子就是死珠子，泥鰍你又不是不曉得！

都怪你，要不是你，那粒花珠子我就贏過來了，哼！泥鰍狠狠地朝蠶豆剜了眼。剛才你瞎說什麼，我娘要去深圳還不跟我說嗎？要你告訴我，呸！

蠶豆撓撓頭殼，討好地掏一把豌豆給泥鰍，給，我娘昨晚炒的，特香！

不吃，吃了盡放臭屁！泥鰍不接蠶豆的炒豌豆。

不吃拉倒，你們誰吃？蠶豆朝細貓他們喊了句，泥鰍，你父剛才打電話回來，你娘接完電話跟我娘聊話，我才曉和你娘要去深圳的，你娘說你父在那邊幫你娘找了個活幹，聽你娘說好像是幹掃地的！

蠶豆看見泥鰍眼睛瞪得跟電燈泡似的，他拍著胸脯作保證，騙你，我就是小狗，不信回去問你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