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感謝。我百分之二百的感謝。張文眼圈紅了。生我者父母,再造我者鄧大人啊。我要回家,我要告訴老婆,她不再是地主婆了,我要告訴張牧、我要告訴張鳳,他倆不再是地主羔子了,也能像六兒一樣帶上紅領巾了。他邊說邊往後退,到了門檻,一個趔趄差點栽倒,直把六兒姊妹幾個笑得前仰後合。
第二天一早,隊長說下雪天隊裡沒啥要緊的活,全體社員休息。張文便冒雪去了鎮上,直到快吃晚飯時,他才像個雪人似的跑回了家。
老婆抱怨說,出去一天,連個人影也見不著。天越來越冷,大人孩子都穿著去年的舊棉衣,棉花桃子還沒擇出來,不知啥時候才能穿上個暖和衣裳。燈光下,孃兒仨正圍坐在盛滿棉花桃子的大簸籮前擇棉花。老婆兩眼眯成了一條線,一點點的擇揀棉花朵上沾著的草葉兒。生怕擇丟了一丁點兒棉絲。女兒張鳳拿著棉花朵兒,相面一樣,半天也摘不下一片來。兒子張牧撅著嘴,出氣似的拿著棉花朵兒亂揪亂拽。
都別幹了,來來,今天咱慶祝啊。張文樂哈哈地嚷著,我今天專門去了鎮上,貼在鎮委牆上的公告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哈哈,我全都記住啦。知道吧,背過了。背過啦!哈哈,馬衛國說得對。從現在起,咱就是公社社員了,不再是四類分子,不再矮人一截,咱也能挺直腰桿啦。哈哈,你們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啊!天大的喜事,哈哈哈……
快去弄幾個菜,咱慶祝咱慶祝。把那瓶“五洋大麴”也拿出來。
瘋啦,瘋啦。他老婆咋呼著,這酒可是花了五塊兩毛錢才買來的,咱那宅基地還全指望它呢。你說你,一天才掙八個工,一個工也就分兒八厘兒的,這瓶酒你得多少天才掙回來?
張文平日裡酒不沾,煙不抽。不是怕傷身體,也不是不喜好,而是怕花錢。眼看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四口人擠在兩間小屋裡,桌椅傢俱糧食加上那些破破爛爛就佔去了一大半。來一個人串門,老婆孩子坐到床上,來兩個,就得有一個站著。
從牙縫裡摳摸了多少日子才攢下了這點錢,買瓶酒打算求領導給劃塊宅基地。眼看著鄰居們左一塊右一塊的,可就是沒有他這四類的份。酒都買了好長時間了,可是,他一直沒有勇氣走進支書的家門。
老婆催促了無數次。那天定更後,他提著這瓶五洋大麴,還有二斤長壽糕,在支書家門前徘徊了半天,最後,還是咋去的咋回。
咋回事?老婆接過他手裡的東西不解地問。
做賊似的:心砰砰直跳,腿也哆嗦。提著東西站在暗地裡,先是看看四周有沒有人,再聽聽動靜,最後才躡手躡腳地來到了那大門口。豎著耳朵,隔著門板,聽聽他家有沒有別人。還別說,真有外人說話,等了不知多長時間,好不容易等那人走了,剛要敲門,聽到遠處有腳步聲,嚇得我趕緊溜到了暗處。原來,這人也是上支書家串門的。唉,我就又等,左等右等,好歹等到人家走了,一看天上的星星,都快半夜了,我還能去?我再不識相也不能半夜三更去敲人家的門吧。只是見鬼一樣啊。
喝,你就滋潤著慢慢消受吧你就。老婆端上了菜,儘管不捨得,但還是咬著牙拿出了那瓶酒。
張文又從內衣兜裡掏出了一盤磁帶,對兒子說,張牧你也別應付公事了,去,放音樂,咱今晚上過年。
爸爸,這就到點了,我要聽《岳飛傳》。
爸爸,我要聽《岳飛傳》。女兒也說。
去,放音樂,咱過年。張文的口氣不容分說。
錄音機是賣了張牧兄妹倆喂的三隻山羊才買回來的。對於這新鮮玩藝兒,他還不如兒子地道。
“我陪阿詩瑪回家鄉……”錄音機裡傳出一首情歌,張文望著天井裡飄落的雪花,隨著歡快的旋律,他也搖頭晃腦地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