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牧喝了口水,他早已累煩了。他的眼前是一片豎著的高粱棵,火紅的穗子彎彎地垂下,像他漲紅的臉。高粱葉把他的胳膊上、臉上劃了不知有多少個小口子,汗水一浸,滋滋啦啦地痛,他真想一腚蹲在地上,再也不起來了。可是看著父親一如既往不緊不慢地幹著,他只能硬撐著,他咧著嘴,弓著的腰彎不得,直不得,渾身的筋骨變成了刺,直扎的全身的血往臉上湧,火紅的穗子不是剜在了地上,而是長在了他張牧的臉上。微風吹過,一股淡淡的清香飄進了他的鼻孔,被汗臭味充斥著的大腦為之一震,他貪婪地猛吸著,覺得這香味就在附近。
他微微閉上眼睛吮吸著,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是的,只有她的身上才有這股淡淡的香氣。
終於又見到了她。
整整四年了,她真的出落成了一位窈窕淑女,鴨蛋形臉龐上的那雙大眼睛更加動人,昔日兩隻短短的辮子,現在變成了一頭飄逸的長髮,一朵淡黃色的蝴蝶結系在脖子裡。她站在講臺上正一字一板的板書。忽然,她停止了講課。他總算捕捉住了那雙熟悉而又陌生的大眼睛,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她的臉上掠過一絲緋紅,一剎那,就那麼一剎那,她便又款款地繼續起了她的板書。她真的成熟了,成熟得有點老練,老練的讓他覺得此刻的她竟是無情。他心裡慌慌的,一會兒空空的沒了底,一會兒又雄心勃勃。那節課她講了些什麼,他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倆又走在了四年前的那條小路上,翻過一座小山又趟過一條小河,再經過三個小山村才能到家的那條他們一起走了整整三年的小路。不同的是,以前他們是步行,現在他倆都推著腳踏車。一條公路就直通村裡,但誰也沒去走那條公路,而是不約而同地走在了這條曾經彎曲坎坷的小土路上。兩個人就這麼推著腳踏車不緊不慢的走著。
你,為什麼沒去再考?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不管有多少理由,我都會去的。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倒希望我們還是小時候的樣子,永遠無憂無慮地在一起玩樂。
還記得那時候的事?
她並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停住腳步深情地望著他:你,還好嗎?
對你還重要嗎?只要你能好。說這話時,張牧心裡酸酸的,卻又多了一個丁思武的影子。
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沉默。兩人都感到了沉重。
馬六亭的內心翻騰著。此情此景,如果是在過去,我倆一定作詩或者和詩了。曾經有多少歡笑留在了這裡,留在了這條小路上,留在了這座小山上。如今,世事更替,物是人非,彼此的臉上掛著的笑容映在心裡的為什麼卻是無法言說的滋味?一個無奈能將過去的一切忘得了嗎?唉,無奈!也許是長大了,難道說長大了就這種樣子嗎?是無動於衷,還是學會了掩飾,掩飾的冷冷的,冷得讓自己都心寒。
他們推著腳踏車在迂迴的山路上慢慢地走著。走過一段慢坡就到了山頂。這就是桃花山。來到山頂,視野頓時開闊了許多,四周的一切盡收眼底。向南望去,遠處黑黢黢的地方——那片高高的比腳下的山頭還要高的地方就是他們的村莊。
初春的季節,沉睡了一個冬天的萬物開始了復甦,它們爭先恐後地顯示著生命的活力。腳下的小草已有了幾分綠意,樹梢枝頭已有了絨絨的骨朵,山腳下的桃樹已是粉紅一片。順著小路他們來到了桃林,桃花鮮豔,人在樹下憑空就有了幾分嫵媚。
她把車丟在了一邊,一個人跑到樹下置身在花的海洋中。張牧遠遠的望著,她分明就是一朵桃花,不,比桃花還要鮮豔,她就是桃花仙子,那紅撲撲的臉龐,那婀娜的身姿,爛漫的花叢,飄逸的舞姿,純真的笑聲……樹醉了,山醉了,人也醉了。朦朧中,他又回到了過去,不是嗎? 那個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