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顱叫喊時……”門顱叫喊時……”,這是紅土崖的北京時間。人們很少說雞叫了怎麼怎麼的話頭,而是常說門顱叫五更了怎麼怎麼。而且方圓幾個村莊都知道門顱的嗓門以及他叫五更的傳聞,周圍的幾個村莊都流傳著這麼句話“山窪村的高爐、紅土崖的門顱”把門顱的叫聲與山窪村鍊鐵高爐的鳴笛相提並論,可見門顱的知名度有多高。
門顱叫五更是當地永不褪色的一道風景。
門顱的叫更聲天天都會驚醒張鴻遠,但只是習慣了的驚動,平常絲毫不會影響張鴻遠的睡眠,不過,今天張鴻遠被叫更聲驚醒之後,再也沒有睡著。
躺在炕上吸了一袋煙之後,肚子“咕嚕咕嚕”提出了意見,他的胃口不好,晚上只吃湯和飯,一覺睡到吃早飯便覺不著餓,今天早早醒來,肚子也早早提意見了。
他推醒了劉瑞芬。睡得正香的劉瑞芬迷迷怔怔的問:“怎啦?”
“起來弄飯吧。”張鴻遠說。
“天還早呢,你先吃塊幹饅頭吧。”劉瑞芬不想放棄即將起床前最香最美的睡覺機會,她提醒丈夫炕火洞裡準備著幹饅頭片,那是專為張鴻遠準備的,半夜餓了充飢。
“媽的,早沒啦,可能又讓剛剛小子偷吃了。”
黑熏熏的炕火洞裡主要是存放玉米棒棒,燻幹了生火時用來引火。炕火洞裡的幹饅頭只有建剛敢偷著吃,張鴻遠也絕不會為之生氣。而建誠、建英雖然也知道里邊放著又白又脆又香的饅頭片,並假裝不小心碰掉一些碎渣渣,便激動地又是惴惴不安地生怕內心的主意讓人看破,悄悄捏出那些碎渣渣,品嚐品嚐。能品嚐一點幹饅頭碎渣渣,是他們常常思謀已久的熾烈而堅強的慾望,很單純,很不可思議,但那是看似簡單的微不足道的,卻很了不起的願望,那隻為了吃一片白饅頭片片的願望,那簡直純真的可憐又可愛的情感,激勵著孩子們風裡雨裡同大人們一道春種秋收、起五更睡半夜挑水擔煤、硬是要把貧困的歲月踩在他們小小腳下。他們彼此誰也不會嘲笑誰,只有他們吃不上白饅頭的小嘴巴去嘲笑貧困的歲月,有時候也抱怨天上為什麼總是下雪,而不下白麵。
當然,張鴻遠也清楚孩子們內心的渴求,正因為如此,才促使這位瘦弱的一村之管家,整日裡絞盡腦汁為生活而算計——既為自己一家人算計,也為一村人算計。
劉瑞芬聽得幹饅頭片不知何時就消失了,倒沒有為此生氣,不過她睡意全無,趕忙起身給老頭做飯。與村裡絕大多數婦女一樣,老頭飲食上的事情不敢怠慢——人是鐵,飯是鋼,全憑老漢掙錢養活全家人哪。
吃過早飯後,張鴻遠翻身躺在炕上睡二回覺。
亮麗的陽光把萬端輕柔的絲線盤在門前的刺槐樹上。透過綠意盎然的樹蔭,碎光在古老的磚院裡好奇地竊竊私語。那古磚早已磨去了稜角,圓滑的凸凸凹凹的像一張飽經風雨磨礪的老頭子的臉,碎的光照雖然無法換回往日的青春朝氣,但卻更加映襯出肅穆古遠的意境。
張鴻遠剛剛有了點睡意,只聽院裡劉瑞芬嚷道:“呀,清虎來啦!”
那聲音即是在招呼走進街門的劉清虎,又是在提醒剛剛躺在炕上的張鴻遠。張鴻遠聽見是小舅子劉清虎來了,便翻身坐起來,睡意全跑了。
“姐夫。”家門一晃,敦實粗壯的劉清虎像坦克似的開了進來,他那五官周正,但膚色微黑的臉上掛著幾絲憨厚的笑。笑得很勉強,其實,其實那是有所企圖的人充滿期求和等待的一種世俗的打扮。
“清虎?你可稀罕,姐夫這寒舍可不是你落腳的地方。”張鴻遠出口就給劉清虎一個半戲虐半認真的諷刺。一股陰沉沉的表情迅速掠過劉清虎的臉龐。張鴻遠沒有注意到小舅子臉上那可怕的一瞬,那是一個心底狹隘的人、脆弱的自尊心受到強烈的傷害時所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