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黃杏與別的男人有過來來往往,但他從來沒有粗暴地對待過她。他始終覺得她是生命之中一朵聖潔的花兒,珍愛她,保護她。她是他的驕傲和安慰。他害怕她從他的心中消失。今天,她死了。他明明知道死了,而他仍然像她活著的時候那樣,想著她。愛情是不會死去的,因為那是愛,真正的愛哪。一個人的身上能得到永恆的東西,不就是愛嗎?!
時間是永恆的,大地天空宇宙是永恆的,但那是屬於大家的,而只有愛是自己的,可以屬於一個人,真的。
張鴻遠踏著雪花來北院。一進家門,坐在黃杏身邊的雞四放聲號了一大聲。那號聲就像大灰騾捱了痛打時發出的哀涼的嘶叫。
張鴻遠的眼中噙著淚,一聲沒吭,察看了察看四嬸的穿戴,便又轉身出了門。
張鴻遠沒想到四嬸會走到四叔的前面。身患絕症的四叔沒有死,而好端端的四嬸卻一夜之間悄然離開人世了。但是,雞四沒有想到侄兒為什麼一言未發,心事重重地就走了。
按照往常的慣例,黃杏死了,應該由黃杏的子女為大的,挨個兒叩頭通知家長們。但是,黃杏膝下無子無女,按照親族傳統由張鴻志頂門作過房兒子。張鴻遠不是弟弟親自叫來的,是由大煙筒告訴劉瑞芬,劉瑞芬又告知張鴻遠的,所以張鴻遠看罷四嬸又轉身走了。
張鴻遠有意避開與弟弟鴻志碰面,內心裡卻是死死咬定一個理,要等著弟弟叫,要弟弟首先開口。
三年了,張鴻遠與弟弟如同陌路人。兄弟見了面裝著視若無睹。路上相逢,遠遠會相互避開,每一次相遇相逢,猶如過一次鬼門關,心提著,氣堵著,如同仇人似的。
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有什麼過不去的溝溝坎坎呢?這個念頭撕扯著張鴻遠,多少個晚上轉展難寐。他多想有一個絕妙的辦法,能使兄弟和睦如初,可是,多少次相逢多少次相遇,也許彼此真誠地看一眼,也許彼此開口來一聲平平常常的問候,一切的一切,嫉恨,怨怒和不滿都會煙消雲散。
可是,決心難下,口更難開。
人,不是邁不過現實生活中的檻,而是邁不過心中的檻哪。
快中午了,雪花覆蓋了山崗村莊。披在村莊的蒼黃的衣裝換過去了,村莊換上雪白的衣裝。
張鴻志從煤窯被叫了回來了。自從跟哥哥翻了臉,猛子被抱走,張鴻遠志覺得自己生活在了淒涼感傷的籠子裡。
一個人沒有歡樂的寂寞,是死一樣的寂寞;一個人曾經有過歡樂,而歡樂丟失後的寂寞,是欲死不得,欲活不能寂寞。
生活比以前更加寂寞了。
當大眼睛小丑告訴張鴻志,四嬸死了,讓快去,他猶豫了半天,才動身往家走。他不想,也無心去管四嬸拖靈穿孝呢?!
“怎?這麼早就回來了?”周玉香有些吃驚,以為張鴻志病了,著急地問,“病了?”
張鴻志脫去黑汙汙的已看不出來本色的工作衣——窯衣。周玉香趕快給他端上熱水來,張鴻志抹了兩把臉,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這才說道:“四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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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她死了叫你幹什麼?張家的人又沒有全死絕!“周玉香嘮叨起來。
“什麼話?”張鴻志雙手放在臉盆裡,臉上淌著水,雙眼瞪著周玉香說。“我是寫過紙的。寫了紙給頂門,不回來不讓人笑話?”
“紙?一張破紙,有什麼?扯了不就完了?”周玉香給張鴻志換了一盆水。
張鴻志說:“寫紙就是寫紙。你扯了,人家沒扯。也不是光你有一份兒。”
“嗯!你給人拖靈戴孝,養老送終,誰又管你!真是不覺死!“周玉香惡狠狠地將洗臉水潑到院裡。
院裡很快出現了一片黑汙汙的像雪白的肌膚上撕破了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