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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石敬瑭在遼國的操縱下做了“兒皇帝”,要派人到遼國去拜謝“父皇帝”,派什麼人呢?石敬瑭想到了馮道,馮道作為走狗的走狗,把事情辦妥了。
遼國滅晉之後,馮道又誠惶誠恐地去拜謁遼主耶律德光,遼主略知他的歷史,調侃地問:“你算是一種什麼樣的老東西呢?”馮道答到:“我是一個無才無德的痴頑老東西。”遼主喜歡他如此自辱,給了他一個太傅的官職。
身處亂世,馮道竟然先後為十個君主幹事,他的本領自然遠不止是油滑而必須反覆叛賣了。被他一次次叛賣的舊主子,可以對他恨之入骨卻已沒有力量懲處他,而一切新主子大多也是他所說的信奉“事當務實”的人,只取他的實用價值而不去預想他今後對自己的叛賣。因此,馮道還有長期活下去不斷轉向、叛賣的可能。
我舉馮道的例子只想說明,要充分地適應中國封建社會的政治生活,一個人的人格支出會非常徹底,徹底到幾乎不象一個人。與馮道、杜周、費無忌等人相比,許多忠臣義士就顯得非常痛苦了。忠臣義士平日也會長時間地卑躬屈膝,但到實在忍不下去的時候會突然慷慨陳詞、拼命死諫,這實際上是一種“不適應反應”,證明他們還保留著自身感知系統和最終的人格結構。後世的王朝也會表揚這些忠臣義士,但這只是對封建政治生活的一個追認性的微小補充,至於封建政治生活的正常需要,那還是馮道、杜周、費無忌他們。他們是真正的適應者,把自身的人格結構踩個粉碎之後獲得了一種輕鬆,不管幹什麼事都不存在心理障礙了,人性、道德、信譽、承諾、盟誓全被徹底丟棄,朋友之誼、骨肉之情、羞恥之感、側隱之心都可一一拋開,這便是極不自由的封建專制所哺育出來的“自由人”。
這種“自由人”在中國下層社會的某些群落獲得了呼應。我所說的這些群落不是指窮人,勞苦大眾是被物質約束和自然約束壓得透不過氣來的一群,不能不循規蹈矩,並無自由可言,貧窮不等於高尚卻也不直接通向邪惡;我甚至不是指強盜,強盜固然邪惡卻也有自己的道義規範,否則無以合夥成事,無以長久立足,何況他們時時以生命做為行為的代價,馮道、杜周、費無忌他們根本無法與之相比;我當然也不是指娼妓,娼妓付出的代價雖然不是生命卻也是夠具體夠痛切的,在人生的絕大多數方面,她們都要比官場小人貞潔。
與馮道、杜周、費無忌這些官場小人呼應得起來並能產生深刻對位的,是社會下層的那樣一些低劣群落:惡奴、乞丐、流氓、文痞。
除了他們,官場小人再也找不到其它更貼心的社會心理基礎了。而惡奴、乞丐、流氓、文痞一旦窺知堂堂朝廷要員也與自己一般行事處世,也便獲得了巨大的鼓舞,成了中國封建社會中最有資格自稱“朝中有人”的皇親國戚。
這種遙相對應,產生了一個遼闊的中間地帶。就象電磁的兩極之間所形成的磁場,一種巨大的小人化、卑劣化的心理效應強勁地在中國大地上出現了。上有朝廷楷模,下有社會根基,那就滋生蔓延吧,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呢?人們後來處處遇到的小人,大多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職業性的惡奴、乞丐、流氓、文痞,而是中間地帶非職業意義上的存在,人數多,範圍廣,滲透力強,幾乎無所不在。
上層的社會制度可以改變,下層的社會渣滓可以清除,而這種中間地帶的存在將會是一種幅員遼闊的惡性遺傳,難以阻遏。
據我觀察,中間地帶的大量小人就性質而言,也可分為惡奴型、乞丐型、流氓型、文痞型這幾類,試分述之。
惡奴型小人。
本來,為人奴僕也是一種社會構成,並沒有可羞恥或可炫耀之處,但其中有些人,成了奴僕便依仗主子的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