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上位的劉協,一時間並未行禮,而是立在原地,微微晃神。
太師第一次面對陛下時,心中究竟是抱著何等念想?
張濟無法揣度董卓當日的心思,劉協也看不透下方張濟的想法。
權之一字於人,恰似手持炬火夜行於平蕪盡處,只須半點星火迸射,霎時間山火燎原,難以遏制。
此時木炬雖在手中,被野火光亮灼燒過雙目卻已蒙上血色。
若是握不住本有的炬火,將焚山之火當做天明,繼續前行,無異於飛蛾撲火。
劉協的目光穿過冕旒,投向直立的張繡,如同很久之前,他騎在馬上,隔著雜亂的髮絲,注視著前來的董卓。
兩個身影似乎有瞬間的重合,片刻後又涇渭分明。
“臣張濟,叩見陛下。”
張濟將長槍橫在胸前,姿態虔敬,輕輕置於地面之上,隨即俯身,額頭叩住交叉於石磚上的雙手之後,行肅拜之禮。
《左傳·哀公十七年》記載說:“齊侯稽首,公拜。齊人怒。武伯曰:‘非天子,寡君無所稽首。’”
鄭玄則在《周禮注》說:“稽首,拜頭至地也。”
稽首,拜中最重,臣拜君之拜。
張濟額頭與地面接觸的那一刻,便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原本握著大刀,跟隨在他身後計程車卒們見主將跪拜皇帝,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是該繼續站立,還是該放下武器,一同行禮。
劉協攥緊袖角的手指微微鬆懈。
“張卿請起。”
劉協整肅面容,沉聲回應。
他也許是犯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
在叛軍遲疑,出現疏漏的那個瞬間,他本可以出聲怒喝,近一步動搖士卒的心神——
那些人終究是黎庶,對“皇帝”二字還抱有原始的畏懼之心。
主將擺出明顯臣服於皇帝的姿態,更是為那居於高位的人影,鍍上一層不可侵犯的色彩。
然而劉協最終選擇接受張濟的“臣服”,如同接見一位近臣般,讓張濟起身。
因為劉協不敢賭,這會不會是張濟對自己的試探。
他已經放棄手中原有的炬火,被即將濺射的火星迷了眼。
懷抱著在夜晚踉蹌著行走了許久,才得到天光乍現的一絲希望,哪怕前面的是沖天焰火,劉協也甘之如飴。
嘗過掌權的滋味,怎麼可能為著那微末的機會,賭上自己的性命?
張濟是個聰明人,自己給了他這個面子,他就不可能再動自己。
畢竟自己是先帝僅存的子嗣,也是最好掌控的傀儡。
劉協眼底暗沉,他還可以蟄伏,等待下一次時機。
到那時,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將一切權利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