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事必須敬業,有獻身精神——為此,我提醒電影工作者要艱苦奮鬥,放電影的人尤其要有這種精神。我插隊時淨和放映員打交道,很瞭解這件事情。那時候我在隊裡趕牛車,旱季裡,隔上十天半月,總要去接一次放映員,和他們搞得很熟……
有一位心寬體胖的師傅分管我們隊,他很健談,可惜我把他的名字忘掉了。我不光接他,還要接他的裝置。這些裝置裡不光有放映機,還有盛在一個鐵箱裡的汽油發電機。這樣他就不用使腳踏機來發電了。趕著牛車往回走時,我對他的工作表示羨慕:想想看,他不用下大田,免了風吹日曬,又有機器可用,省掉了自己的腿,豈不是輕省得很。但是他說,我說得太輕巧,不知道放映員擔多大責任。別的不說,片子演到銀幕上,萬一大頭朝下,就能嚇出一頭冷汗。假如銀幕上有偉大領袖在內,就只好當眾下跪,左右開弓扇自己的嘴巴,請求全體革命群眾的原諒。原諒了還好,要是不原諒,捅了上去,還得住班房——這種事情是有的,而且時常發生。也不知為什麼,放映員越怕,就越要出這種事。他說放電影還不如下大田。這是特殊年代裡的特殊事件,沒有什麼普遍意義。但他還說:宣傳工作不好乾——這就有普遍意義了。就拿放電影來說吧,假如你放商業片,放壞了,是你不敬業;假如這片子有政治意義,放壞了,除了不敬業,還要加一條政治問題。放電影的是這樣,拍電影的更是這樣。這問題很明白,我就不多說了
越不好乾的工作,就越是要幹,應該有這種精神。我接的這位師傅就是這樣。他給我們放電影,既沒有報酬,更談不上紅包。我們只管他的飯,就在我們的食堂裡吃。這件事說起來很崇高,實際上沒這麼崇高。我所在的地方是個國營農場,他是農場電影隊的,大家同在一個系統,沒什麼客套。走著走著,他問起我們隊的伙食怎樣。這可不是瞎問:我們雖是農場,卻什麼家當都沒有,用兩隻手種地,自己種自己吃,和農民沒兩樣。那時候地種得很壞,我就坦白地說,伙食很糟。種了一些花生,遭了病害,通通死光,已經一年沒油吃。他問我有沒有菜吃,我說有。他說,這還好。有的隊菜地遭了災,連菜都沒有,只能拿豆湯當菜。他已經吃了好幾頓豆湯,不想再吃了。我們那裡有個很壞的風氣,叫做看人下菜碟。首長下來視察就不必說了,就是獸醫來閹牛,也會給他煎個荷包蛋。就是放映員來了,什麼招待也沒有。我也不知是為什麼。
我講這個故事,是想要說明,搞電影工作要艱苦奮鬥。沒報酬不叫艱苦奮鬥,沒油吃不叫艱苦奮鬥,真正的艱苦馬上就要講到。回到隊裡,幫他卸下東西,我就去廚房——除了趕牛車,我還要幫廚。那天和往常一樣,吃涼拌韭菜。因為沒有油,只有這種吃法。我到廚房時,這道菜已經炮製好了,我就給幫著打飯打菜。那位熟悉的放映員來時,我還狠狠地給了他兩勺韭菜,讓他多吃一些。然後我也收拾傢什,準備收攤;就在這時,放映員仁兄從外面猛衝了進來,右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舌頭還拖出半截,和吊死鬼一般無二。當然,他還有左手。這隻手舉著飯盆讓我看——韭菜裡有一塊舊報紙。照我看這也沒有什麼。他問我:韭菜洗了沒有,我說洗大概是洗了的,但不能保證洗得仔細。但他又問:你們隊的韭菜是不是用大糞來澆?我說:大概也不會用別的東西來澆……然後才想了起來,這大概是隊部的舊報紙。舊報紙上只要沒有寶像,就有人扯去方便用,報紙就和糞到了一起——這樣一想,我也覺得噁心起來,這頓韭菜我也沒吃。可欽可佩的是,這位仁兄乾嘔了一陣,又去放電影了。以後再到了我們隊放電影,都是自己帶飯,有時來不及帶飯,就站在風口處,張大嘴巴說道:我喝點西北風就飽了——他還有點幽默感。需要說明的是,洗韭菜的不是我,假如是我洗的,讓我不得好死。這些事是我親眼所見,放映員同志提心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