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這個男的殺了這個女的,可為哪樣?”這樣的書在城裡是“四舊”,早已絕跡,不料卻在這野林中冒出一本,且被昏暗的燈照著,有如極遠的回憶。我忽然覺得革命的幾年中原來是極累的,這樣一個古老的殺人故事竟如緩緩的歌謠,令人從頭到腳鬆懈下來。正說不出話,六爪忽然眯起一隻眼,把小手放在我的手背上,笑著說: “叔叔,你可是讓我猜你手裡是哪樣東西?”我一下明白我的手一直拳著,也笑著說:“你比老鼠還靈,不用猜。”說著就把手翻過來張開。六爪把肩聳起來,兩隻手慢慢舉起來抓,忽然又把手垂下去,握住自己的腳腕,回頭看一看他的母親。隊長和肖疙瘩的老婆一齊看著我手中的糖,都有些笑意,但都不說話。我說:“六爪,這是給你的。”肖疙瘩的老婆急忙對我說: “呀!你自己吃!”六爪看著我,垂下頭。我把糖啪地拍在桌上,燈火跳了一跳,說:“六爪,拿去。”六爪又看看他的母親。肖疙瘩的老婆低低地說: “拿著吧。慢慢吃。”六爪穩穩地伸出手,把糖拿起,湊近燈火翻看,聞一聞,把一顆糖攥在左手心,小心地剝另一顆糖,右手上那隻異指翹著,微微有些顫。六爪將糖放進嘴裡,閉緊了,呆呆地望著燈火,忽然扭臉看我,眼睛亮極了。
我問六爪: “我們剛來時你吃到幾顆?”六爪一下將糖吐在紙上,說: “我爹不讓我去討別人的東西。”肖疙瘩的老婆笑著說: “他爹的脾氣犟,不得好死。”隊長呆呆地看著六爪,嘆一口氣,站起來,說: “老肖回來,叫他找我。”我問:“老肖上哪兒啦?”六爪很高興地說: “我爹去打野物。打了野物,託人去縣上賣了,便有錢。”說完小心地將糖用原來的紙包好,一起攥在左手裡。肖疙瘩的老婆一邊留著隊長,一邊送隊長出去。隊長在門口停下來,忽然問: “老肖沒有跟你們說什麼吧?”我見隊長看著我,但不明白問的什麼意思,不自覺地搖搖頭,隊長便走了。
六爪很高興地與我說東說西,我心裡惦記著隊長的意思,失了心思,也辭了六爪與他的母親出來。
月光仍舊很亮,我不由站在場上,四下望望。目力所及的山上,樹都已翻倒,如同屍體,再沒有初來時的神秘。不知從什麼地方空空隱隱地傳來幾聲麂子叫,心裡就想,也不知肖疙瘩聽到沒有,又想象著山上已經亂七八糟,肖疙瘩失了熟悉的路徑,大約有些尷尬。慢慢覺得涼氣鑽到褲襠裡,便回去睡覺。
6。
山上的樹木終於都被砍倒。每日早晨的太陽便覺得格外刺眼。隊裡的活計稀鬆下來,我於是請假去縣裡買糖塊,順便耍一耍。天還未亮,便起身趕十里山路去分場搭車。終於擠上一輛拖拉機,整整走了五個小時,方才到縣裡。一路上隨處可見斬翻樹木的山,如隨手亂剃的光頭,全不似初來時的景象。一車的人都在議論過不了半月,便可放火燒山,歷年燒山都是小打小鬧,今年一定好看。到了縣上,自然先將糖買下,忍不住吃了幾粒,不料竟似吃了鹽一般,口渴起來,便轉來轉去地找水來喝。又細細地將縣上幾家飯館吃遍,再買票看了一場電影,內容是將樣板京戲放大到銀幕上,板眼是極熟的,著名唱段總有人在座位上隨唱,忽然又覺得糖實在好吃,免不了黑暗中又一粒一粒地吃起來,後來覺出好笑與珍貴,便留起來不再吃。這樣蕩了兩天,才搭拖拉機回到山裡。
沿著山路漸漸走近生產隊,遠遠望見一些人在用鋤鋤什麼。走近了,原來是幾個知青在鋤防火帶,見我回來了,劈頭就問: “買了什麼好吃的東西?”我很高興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