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來批評他與民爭利的時候,才又朗聲道:“諸位真以為這世上,有萬世不易的營生?!數千年前馬車剛被造出來的時候,或許也有人如同諸位一般做仗馬之鳴,可馬車還不是大行其道?”
“你這是強詞奪理!”
趙榮亨畢竟是言官之首,怎麼會被焦順兩句話辯倒?
當下拂袖冷笑:“上古之民創造出馬車之前,可沒這麼多人賴此為生,故而是與民增益,而非與民爭利!”
“這……”
焦順被他抓住了話柄,節奏頓時有些散亂:“或許是下官舉的例子不太恰當,但運力大大增加之後,必然也會促進工業發展,到時候工廠越來越多,需要的工人自然也會成倍增加……”
“呵!”
趙榮亨嗤笑一聲,直接轉過身指著焦順道:“聖人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百姓要做工還是務農,要經商還是讀書,皆該由人自決,你平白無故奪人生路,還敢大言不慚……”
“夠了!”
這時正中的臨時御座上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眾人下意識看向皇帝,卻見他拍案而起,怒形於色的道:“若百姓皆可自決,卻要朝廷何用?要爾等何用?!”
興許是他經常咆哮的緣故,朝臣們一來不覺得意外,二來竟也沒有多少恐懼的意思。
那趙榮亨更是梗著脖子,針鋒相對:“陛下此言差矣,朝廷之所以存在,是要在大勢上把控國家,不使奸佞稱雄、不使百姓受難——至於不涉國法的細枝小節,理當由百姓自決!”
他屬於講究無為而治的那一派儒生,這個論調在言官裡頗為主流,但朝中也不乏意見相左的政敵,若在平日裡,只怕他的對頭早跳出來駁斥了。
不過如今是文人與工賊的之間的鬥爭,內部的分歧自然也就暫且擱置了
“大勢?!”
方才聽到‘大勢’二字時,隆源帝明顯眼前一亮,下意識瞟了眼焦順,等趙榮亨說完,立刻沉聲道:“卻不知在趙卿眼中,何為大勢?”
不等趙榮亨回答,他又用靴子點地道:“若天下只有我大夏一國,若天下只有我華夏一地,卿所言或許還有些道理,然天下諸國何止百計?!
“元時,有西人名馬可波羅者東遊神州,極讚我天朝為黃金國度,諸夷皆不可比;明時,有三寶太監鄭和七下南洋,水師之盛雄踞於世;清時,西夷橫行南洋;至我朝,西夷大破兩廣、北寇京津!”
說到這裡,他抬手指天,憤聲道:“短短兩三百年間,西夷就從一窮二白的邊鄙小國,成了船堅炮利的強敵!他們靠的是什麼?難道是靠務農經商皆由自主?!難道那些鐵甲艦和火炮是能從田裡種出來的不成?!”
說到激烈處,他又連連拍案,痛心疾首:“我朝若再不思進取,只想著與民生息、皆由自主,只恐元清之禍近矣!”
眾朝臣面面相覷,類似的話皇帝也不知說了一回兩回了,不過這麼條理分明倒還是頭一回。
有眼明心亮的,立刻偷眼看向焦順,猜出必是此獠的手筆。
內閣大學士賀體仁更忍不住伸手摸向了袖子裡,昨天有一道彈劾因事關國本之爭,他原還拿不準到底要不要上奏,如今看來,便是冒些風險,也要儘快除掉這助紂為孽的佞臣才行!
“陛下。”
沉默片刻之後,吏部天官王哲出列道:“西夷不過仗著船堅炮厲,與我怏怏大國終究還是不能比的,陛下不必……”
“泱泱大國?”
皇帝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順勢從桌上抄起幾頁紙來,揮舞著道:“爾等可曾聽過邁瑞肯、肯耐迪等國?”
眾朝臣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隊伍末尾的鴻臚寺卿,硬著頭皮出列道:“據臣所知,此二國亦屬西夷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