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高高在上,隱含了輕蔑的姿態,讓她不自在。她不知道老人為何不質問她,獨獨將紫顏置於難堪的境地。可是,虧得有此一問,使她窺測到紫顏的心意。對他而言,一心鑽研易容術,時而會遊走於天理綱紀的邊界,忘了去衡量世俗圭臬的尺度。然而再精進的技藝也掌控在人的手心,立誓對天改命的紫顏,應不會違背良心。她這樣說服自己,祈禱紫顏能安然度過這一關。
紫顏依然半跪,在平素難以見到的謙恭背後,他期待有這一場遭遇。出遊至今未遇上大風大浪,偶爾有回小小的挫敗,令他的心感到踏實。他不否認自己太想在易容中使用若鰩人肉這種神奇之物,更想剖析其中奧秘,解開若鰩人長壽之謎。至於它的來源,他並不會深究。也許他必須失卻一些,得到另一些。真是不勝寒冷啊。高處望見的風景縱有萬千氣象,自身卻在極度的落差中倍感寥落孤寂,回首看去,竟沒法重回過去的路。
柏根老人端詳他眉宇間的神情,七分正氣,三分妖氣,奇怪的是那股子妖氣並不邪佞,如絕世的寶玉,骨子裡清清蕩蕩,些許微小的雜質亦成了魅力所在。
“我們的人肉究竟有什麼用?”老人直截了當地問道。
“人的顏面或形體破損,通常可取自身的皮肉彌補,只是往往供不應求。如用他人血肉,或取下即壞死,或無法合而為一,縱然親生父母亦是如此。唯有若鰩人肉非常奇特,不但能完好融和在他人體內,更能生肌化淤,提前癒合傷口。”紫顏道,“上天給了你們一族特別的恩賜,你們平時如果受傷,也能極快康復,對麼?”
柏根老人嘆息,這是一柄雙刃劍,給了他們更強的生命力,也迫得他們險些失卻自由。
“你說得沒錯。即使被獵人捕到後剜去血肉,身體殘缺不全,只要內臟不損,我們依然可以活著。可是那樣的活命,有時生不如死。”
紅光浮泛,側側彷彿被刺眼的鮮血扎得撐不住眼皮,似乎看見血肉模糊的若鰩人,帶了一身傷疤走來走去,觸目驚心。
紫顏道:“傷口能快速癒合,血肉就會漸漸長回來。”柏根老人搖頭,“受損太重,則形體仍是不全。好在我們知道有種小魚可吸食淤血,修補形體……只是……”紫顏不禁動容道:“真有這樣的東西?能否讓我瞧瞧?”柏根老人殊無喜色,招了招手,對侍從吩咐了幾句,那五人走去打發眾族人退下。甲蟲向紫顏和側側欠了欠身,消失在一條地道的入口處。
“你們跟我來。”柏根老人面容黯淡,矮小的身子鑽入一個洞口,紫顏和側側跟隨其後。這條路夠寬敞,走了幾十步就到了一處石門前。柏根老人開啟門,側側神情凝重,紫顏的眼裡則揚起了神采,皆沒想到會有如此驚異的場面。
一張鋪滿皮毛的土床上,躺了個肥碩無比的胖子,肚皮高聳如墳頭,看不見他的臉。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守在他身邊,面上滿是倦容。那胖子蓋了厚厚的氈毯,聽到動靜“哼”了一聲,卻無法起身。柏根老人對他說了兩句若鰩語後,胖子“咚”地一下,像是放低了頭。
柏根老人嘆道:“這是三年前從獵人手上搶下來的孩子,叫阿杰那,就是紅草之意,今年十七歲,很久沒下過床。他和他娘一起外出時被抓,獵人害死了他娘,算他命大,流了滿地的血倒救活了。當時他渾身只剩了骨頭,像個骷髏架子,我們把他投進碧漓海子,引來無數僧葵叮住他的身體,勉強在一夜間止了血。僧葵醫好了他殘破的傷口,也讓他落下了病,上岸後躺了三個月,他就胖得沒了人形。唉,碧漓海子也救不了我們。”
紅草是極北之地一種頑強的小草,在冰天雪地裡恣意生長,從不見衰敗。紫顏這樣想著,走上前掀開紅草身上的布衣,層層堆疊的肥肉翻滾出來,氣味依舊是香的,模樣令人作嘔。紫顏看見少年變形的胖臉,擠得五官挪移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