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辦法閒下來,因為閒下來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於是隻能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種菜種瓜,幫人下田插秧,去廠子裡做著最簡單最機械的工作。
她這一輩子都像是一隻不會停歇的陀螺,不知方向地忙碌著。
她在孫女高中畢業的時候擁有了第一臺觸屏手機,是孫女打暑假工給她買的。
但是她不認識字,平時連電視也不會看,碰到這個更不知道怎麼弄了,學了好久才學會了接電話,不過觸屏手機裡可以看到很多好玩的影片,操作也方便,她偶爾無事可做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也能樂呵樂呵。
孫女大學畢業找到工作後,她覺得心裡落下了一塊大石頭,只等孫女結了婚有了孩子,她這輩子就再也沒有牽掛了。
她終於覺得自己可以慢下來了,上午出去做做事,下午去打打牌刷刷影片,偶爾去二哥家串門,晚上跟孫女打影片,她已經會很熟練地打影片接影片了,打完影片就洗澡睡覺。
這年冬天,她的二哥在睡夢中死去了。
她突然覺得,人生下來身上是會跟親人之間繫著一條繩子的,無論分開得有多久,距離有多遠,這跟繩子都會在。
直到有一方死去,繩子才會斷掉。
人的一生好像就是繩子斷掉又再生的過程,她斷掉好多根繩子了,唯有一條新生的繩子還拴在她身上。
她跟孫女互為彼此的唯一。
她走了之後,孫女身上就沒有繩子了。
辛灼在露臺的搖椅上找到了施懷熹,他怔怔地出著神,總是帶著粲然笑意的眼眸垂著,看著有些寥落。
辛灼輕輕晃了晃搖椅,「怎麼了?」
搖椅裡的青年發出一聲很輕的嘆息,「做了個夢。」
辛灼想了想,瞭然,「夢到葉奶奶了?」
「嗯。沒事的,我就是想出出神,你跟著辛漸冉去做你們的事情吧。」
辛灼什麼都沒說,他敲了敲辛漸冉的門,告訴他讓他自己去安排,後者看到了搖椅上坐著的施懷熹,有些擔憂地問:「他怎麼了?」
辛灼搖搖頭,說,「我會陪著他。」
辛漸冉從來沒有見過施懷熹這種狀態,「我也陪著他吧。」
他說著給路爸爸發了一條訊息說今早有了別的安排,讓他暫時一個人鍛鍊。
耳後兄弟倆一人一個蒲團一本書坐在施懷熹兩邊,都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施懷熹左右看了一眼,也沒有說什麼,他覺得很累。
他好像也經歷了這樣漫長的一生。
疲倦忙碌、不斷失去,卻也乏善可陳的一生。
從一個女孩變成一顆蒼老枯朽的樹木。
施懷熹想起她在大哥的教導下,用樹枝學會寫自己名字的時候,她輕輕撫摸著那些線條,滿目都是珍惜和渴望;
想起她第一次見到自己丈夫的時候,心裡浮現而出的微妙的噁心感和沒有任何期待的新婚之夜;
想起她一次一次地失去,一次一次地蒼老。
她想要這樣的人生嗎?
他只是一個看客,用一個夢的時間匆匆翻閱完了她的人生。
而她,在這樣的人生裡,在那樣一個小小的村莊裡,活了六十多年。
她會有多累呢?
她覺得自己累嗎?
他無法不去想這些問題,內心洶湧著出神,完全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辛媽媽的聲音驟然響起,「我可以上來嗎?有急事。」
施懷熹回神,看著辛媽媽得到應允後著急地走過來說:「小瓊的奶奶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葉奶奶不會有事的。
第48章 他觸碰到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