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盞,微微俯身,插在她的鬢邊,他的手指在她的鬢角處輕撫後一停,收了回來,書冊重握在手中,目光也重複凝到書頁上,片刻寂靜中,還作勢將書卷翻了一頁。
她愣了一愣,手撫上鬢邊怒放的花朵,許久,輕聲道:“我有時候會覺得不夠,但有時候又覺得,你這樣就很好。”
他的目光再次從書頁中抬起來,像是疑惑:“什麼不夠?”她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晨曦將小小一個湖亭染得一片暖色,天也高闊,水也悠遠,一池清荷在晨光中開出顏若的姿態,蓮香陣陣。亭中相依的為人在回憶中慢慢淡去,只在山高水闊中留下一個淡色的剪影。
這幅剪影令鳳九動容,甚至有些同情的覺得,他二人的故事若能在這個時刻永遠停駐也沒什麼不好。但該來的總會來,陌少當日提說史書關乎這兩年後的記載,寥寥數言,不可謂不慘烈。鳳九私心覺得史書嘛,難免有個不靠譜的時候,可將隨後的記憶嘻嘻鋪開,她訝然,史書上關乎上君相里闋之死的記載,倒是難得靠譜一回。
七月十六夜,宮裡傳來訊息,說上君病斃。上君一向身體按鍵,卻不曉得攤上和什麼稀罕病,竟說死就死了。訊息傳來時,阿蘭若正在同深夜殺棋,給子落在期盼中啪嗒一聲,自亂了陣勢,沉曄拈著白子不語,僕從取來趕夜路的披風慌張搭在她腕中。阿蘭若疾步出門,擴過門檻時回頭道了聲:“方才那一子不算,這局先做殘棋留著,改日我再來同你分個勝負。”沉曄出聲到:“等等,”起身自栓的插瓶中摘下一朵白花,換不到她跟前,去下她髮鬢中的玉釵,將白花別入她鬢中,手指在她鬢角處輕撫後一停,才道:“去吧。”
三日後阿蘭若得閒回府,府中一切如常,只是孟春院中客居了兩年的神官長,說是片刻前被迎回岐南神宮了。老管事抹著額頭上的冷汗回稟,說正要陪人去宮中銅川共築,不想共築已回了,神官長出門不過片刻,想來並未走遠,言下之意是共築若想同神官長道個別,此時還來的及。
以阿蘭若的身份,西施追出去其實賓菲一件體面的事情,老管事急昏了頭,索性她還乘著清醒。只是失神了片刻,將披風解下來,去下鬢上枯萎的白花,呆坐了一陣,晚風付過,花瓣被風垂落,躺在地上,襯著清掃得一絲灰塵都不染的拜師辦,就像是什麼汙跡。她瞧著手裡光禿禿的花梗,苦笑了一聲:“那也你送我這個,其實是在道別?我竟沒有察覺出。”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同君王在權力上有不同的安排,神宮的力量獨立於總是之外,饒是相里闋在位,壓制一個失了神官長的神宮都有些費力,遂論即將即位卻毫無根基的太子相里賀。這就是沉曄被迎回岐南神宮的緣由。
雖然同為一方之君,相里賀的這些考量,鳳九卻著實不能理解,自她記事起,他們青丘五荒五帝只換了一荒一帝,還是她把她姑姑給換下來了。且她記得她姑姑自從被換下來開始每天都過得十分開心,看著她的眼神飽含一種過來人的同情。再則東荒的臣子們大多不學無術,最大的愛好是假裝自己是平頭百姓跑去集市上擺攤,會掐起來多半是誰佔了誰擺攤的攤位。照他們冠冕的一個說法,他們青丘之國的神仙,雖為家為國謀著一個職位,掌握著一點權力,但豈能像凡人,讓權力反過來愚弄他們,雖然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有那種好爭權的,那全是因他們沒有人生追求,沒嘗過擺攤的樂趣。嘗過了卻仍去弄權的,那就是他們沒有生活情趣。鳳九覺得,她這些臣屬說得對錯與否暫且不論,但省了她不少事倒是真的。
這一段記憶緊鑼密鼓,一環扣這一環,像是一簾瀑布從峭壁上轟然墜下,擊打在崖底碎石上,濺起一叢叢冰冷水花。所謂悲劇,自古開天,便是這樣一副蘧然倉皇卻又猙獰無情的摸樣。記憶的下一環,緊扣著蘇陌葉曾告訴她的那則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