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哭到紅腫起來了,但是,她仍是好看的很。她娘幫她梳妝,她穿的紅衣裳是她自己做的,許多次,我曾見到染香姐姐眼裡含著朦朦朧朧的笑,認真細緻地繡著那件美麗的衣裳。那衣裳繡了許多的黃雛菊,那花兒此刻喧鬧地開到了染香姐姐的裙邊兒,竟把她襯得那麼美。
天亮了。
接親的隊伍來了,當吶聲、鑼鼓聲,震得半個村子都跳動起來,人們都湧到了染香姐姐家裡,等著看咱們村裡最美的一朵花兒被人摘走。
推開門,染香卻不在屋裡,秦老爹氣瘋了,扯著嗓子又跳又叫:“給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 ? ?
找到了。
不,應該說是找到了染香的鞋。
在湖邊。
一隻紅色的繡花鞋。
那鞋面上的小黃花兒像是枯死一般。
染香她娘呼天搶地地哭嚎起來:“女兒呀……我苦命的女兒啊……”秦老爹呆呆地站在她娘旁邊,像根木頭。
我的眼望向湖心,湖面上閃著藍藍的波粼,閃著一種禁忌的美,是這蔚藍清澈盈盈欲滴的湖水,吞沒了染香的生命嗎?
我突然覺得那湖水變得無比的怪誕與猙獰。
三天後,染香的屍體才浮上水面。
她的身體早就硬挺挺的。沒了氣息。
? ? ?
香消玉殞,喜事變成了悲劇,村西便添了一座丘著的新棺。
一杯黃土。是新墳,沒有雜草紛披,伴著染香姐姐的只有煙火灰痕,和無法掩蓋的荒涼之氣。
不知是不是染香姐姐的玉體有奇香,還是按老輩人說的,染香犯了什麼星象,墳丘還沒過頭七,就有野狗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對著墳嗅來嗅去。
秦老爹割了豬頭肉、炸了供香饃放到墳前,狗兒們分食了供香,仍嗅那新墳不肯離開。終於在一個午後,導演了群狗奇襲染香棺材的一幕。四村的狗兒有幾十條,嘯聚而來,刨開土堆,像羊抵架那樣對棺木發起衝鋒,以狗頭撞擊棺木。以利爪撩牙啃抓棺釘。像是瘋了一般勢不可遏。
眼看棺蓋錯位,劈裂,村裡有人飛快地跑去給秦老爹報訊息。秦老爹和一些村民帶著打兔槍趕來,怒不可遏,對著狗群連放三槍,才把惡狗逐散。但染香姐姐的屍體卻已有殘缺了。秦大娘對著損棺邊慟嚎,邊怨丈夫:“女兒呀……你的心願娘知道……都是你爹這個老東西……”
為了保屍,秦老爹請來了風水先生。風水先生看後,七搞八搞,口中唸唸有詞了半天,才想個不能人士的變通之策,用花磚在棺周圍磚個墓。
防了狗,卻防不了人。
九個月後,那花磚墓被人偷偷地破開,棺木被掘出,染香的屍骨不翼而飛。
丁鵬?
不知道。
從染香姐姐出事兒後,我一直沒有看到他。
後來才聽村裡的人們傳說,丁鵬在染香姐姐死後,害了一場大病,數月後才好,但從此卻病病傻傻的。
他的貨郎挑也不要了,代之以一隻小包袱不離身。
不久,又有人見他整日在田野東刨西埋,沒有安定下來的時候。
誰也弄不清他在鼓搗些什麼。
? ? ?
再見到丁鵬已經是十年過後了。
十年後,我在縣城上中學。一個週末回家,暮色淡淡中,我見一個人在一塊地裡埋什麼,雙腿跪地,專心致志的。可是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
他卻沒有回頭,迅速從土坑裡捧出什麼,放入髒兮兮的布包袱,紮了起來。
然後,他回頭看我,我幾乎和他打了照面。
幽幽夕照中,我認出這個蓬頭垢面的中年人正是十年前的丁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