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只見湛藍湛藍的天空中,一隻燕子斜著翅膀在兜圈子。我說:“飛高了。”
亞伯拉罕立刻說:
“哦,是啊,當然了。就是因為這個。”
他從灌木叢後面走出來,一邊走一邊繫上褲釦。他抬起頭朝上看了看,燕子還在兜圈子。他眼望著天空對我說:
“剛才你說燕子什麼來著?”
我們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回到鎮上的時候,家家都亮起了燈。我跑進家門,在走廊上碰見了那兩個瞎眼的胖女人,她們是聖赫羅尼莫家的孿生姐妹。據媽媽說,早在我出生之前,每逢禮拜二她們就到我們家來給外祖父唱小曲兒聽。
整整一夜我都在想,今天放了學我們還到河邊去玩。不過不跟希爾貝託和托維亞斯一塊兒去。我想和亞伯拉罕單獨去,我就愛看他像條銀魚似的在水裡鑽上鑽下,肚皮閃著亮光。整整一夜我都在想,我們一起順著暗幽幽的青綠色隧道往回走的時候,我可以蹭蹭他的大腿。每蹭一下,就覺得似乎有人輕輕地咬了我一口,弄得我直發毛。
要是那個和外祖父在隔壁房間談話的人能快點回來,那麼四點鐘以前我們大概也可以回到家了。那時,我一定和亞伯拉罕一塊兒到河邊去玩。
他留下來,住在我們家,就住在走廊上臨街的那間屋裡。我看這樣比較合適。像他這種性子的人,在鎮上的小旅店是沒法住下去的。他在門上貼了一張廣告(直到幾年前刷房子的時候,廣告還在門上貼著,那是他親手用鉛筆寫的草體字)。過了一個禮拜,登門求醫的人紛至沓來,我們只好給那間屋置辦了幾把新椅子。
他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寫來的信交給我以後,我們在辦公室裡談了好長時間。阿黛萊達以為他是位高階軍官,這次來一定是有重要的公事。於是她像過節一樣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餚。我們談起布恩迪亞上校、他那位弱不禁風的小姐和呆頭呆腦的大兒子。談了幾句,我就發現來人對總軍需官十分熟悉,而且對他敬佩得五體投地,十分感激對方的知遇之恩。梅梅走過來,告訴我們桌子已經擺好了。我想阿黛萊達準是臨時湊上了幾個菜,好招待一下這位不速之客。到那兒一看,這桌菜可不是拿來湊數的。桌子上光彩奪目,鋪著新桌布,盛菜的碗碟是專供聖誕節和新年夜家宴使用的中國瓷器。
阿黛萊達一本正經地坐在桌子的一端,身穿領子係扣的天鵝絨長衫。結婚之前,每逢她在城裡孃家應酬客人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件衣服。阿黛萊達那套待人接物的禮儀要比我們周到得多。結婚以後,她的社交經驗也影響了我的家庭生活習慣。那個只在特殊場合才拿出來的圓雕飾也擺在桌上。餐桌上的佈置、傢俱和飯廳裡的氣氛都給人一種莊嚴、美觀和整潔的感覺。走進飯廳時,像大夫那種一向不修邊幅的人準是感到了自慚形穢,和周圍的氣氛不大協調。他摸了摸領釦,好像自己戴了領帶似的。他腳步很重,磕磕絆絆,看得出來,他的心情相當慌亂。我一生中記得最清楚的莫過於走進飯廳這一剎那的情景。坐在阿黛萊達精心安排的餐桌旁,連我自己都感到衣著未免太隨便了。
盤子裡有牛肉和野味,雖說都是當時的家常菜,不過放在嶄新的瓷盤裡,又被剛擦過的枝形燈一照,那可真是五光十色,和平時大不相同了。阿黛萊達明知今天只有一位客人,還是擺出了八副刀叉,桌子正中央放著一瓶葡萄酒,這種禮遇未免有些過分了。這也難怪,從一開始,她就把來客和某位戰功卓著的軍人弄混了。在我家裡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虛幻的氣氛。
幸虧阿黛萊達的兩隻手(說真格的,她那雙手漂亮極了,潔白細嫩)確實引人注目,足以遮蓋住她那種裝模作樣的打扮,不然的話,她的裝束可真要令人忍俊不禁了。客人正在躊躇著檢查襯衣領釦的時候,我搶先一步說:“這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