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雲扔了筆,呼了口氣。
“我總不如夫人畫得傳神。真也怪了,自從和夫人學畫,旁的東西,卻也學得一二,只要是畫先生,便無論如何也畫不像了。”婉雲從素縈手中接過浸過水的卷帕拭著手。
“等下丞相下了朝,婉夫人好好端詳一下丞相。明天再畫。”
婉雲用手抹著皺起來的素絹,“唉,哪裡還用端詳,這個人的模樣,硬是在我心裡生了根,我明明知道他的眼睛、他的肩膀、他的微微皺眉的樣子,可是,我卻無論如何,也畫不出來。”
“婉夫人,畫不出就不要畫啦,什麼時候有功夫,讓丞相畫一張婉夫人。”素縈活潑潑的大眼睛裡泛著光亮。
微風吹來,婉雲掠了掠被風吹動的頭髮,輕輕嘆了口氣。“唉,他的筆,哪裡就能落到這素絹上,還不是落在那些軍冊公文上去。”
素縈也輕輕嘆了一聲:“是了,丞相太忙了,可惜了,丞相那樣一筆好畫。當年畫的先帝,竟把畫工畫的都比下去,被陛下迎往太廟了呢。”
兩人正說著,一個小侍女跑來,歡聲道:“婉夫人,夫人有請,丞相回來了。在內書房呢,婉夫人快去吧。”
婉雲的眼睛亮起來,整整衣服,拉著素縈的手,快步走下小亭。
孔明今日顯得很高興,眉舒展著,白羽也搖動得很有生氣。夫人細緻地用銀匙調著一杯蜜水,眼角含著笑意:“今天這麼高興,一定是有什麼喜事了?”
孔明接過蜜水,品了一口,點點頭:“夫人猜猜。”
“我猜?”夫人撇了撇嘴,“怎麼?拿我當諸葛孔明麼?”
孔明笑道:“雖不是諸葛孔明,亦是諸葛之妻,料區區小事,不在話下。”
夫人撣撣衣袖,圍著孔明看了一陣。又揹著手歪著頭細瞧著。孔明的羽扇在胸一劃,低頭看看自己:“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夫人笑著說:“看丞相大人面帶春風,目藏喜色,嗯,我猜,一定是臨邛的火井……”
未等夫人說完,孔明便將身向後仰了仰,哈哈笑道:“佩服,還有呢?”
“蒲元的匕首,冶練出來了。”
孔明不復言語,用羽扇啪啪地拍著桌案。“復有未?”
“又一批蜀錦往江東起運了……,南中歲貢來了,雙流校軍場又排出八陣,連弩機十支連中,蜀中大熟,軍甲已備……”
夫人連珠似的說著,孔明笑著站起身,攬住她的肩:“你看你看,諸葛的夫人,豈是常人可比。”
而待孔明扳過她的身子,卻發現,夫人的眼睛裡竟閃著淚光。
“怎麼了?”孔明輕輕地撫住她。
“你,又要走了吧……”
孔明覺得,撫在掌中的肩微微抖著,那雙蒙著水霧的眼睛滿含著期待地望著他。
他不迴避夫人的目光,迎著她,雖然,心被她攪得一震一震地痛,但仍是,無比堅定地,點點頭。
“知我者,夫人。”
“先生!”門忽地開了。
婉雲瞪著一雙黑亮的眼睛出現在門前,她也忘了禮儀,嘴唇哆嗦著。
“先生真的又要走?”
孔明鬆開夫人,向婉雲偏過身,婉雲卻自顧地說著:“先生,為什麼你就不能多和夫人,和瞻兒,和……和婉雲多呆幾天呢?為什麼先生就不能像那些元臣那樣,享享清福呢?如今蜀中一派昇平,先生為什麼又要走?先生難道不知道,你是個病人?”
婉雲越說越激動,後來索性扶住了門,掩住了面,嗚咽起來。
有什麼好說的呢?孔明唇角盪開了一抹無奈的苦笑。他向夫人送去個求助的眼神。夫人忙走過去攬住婉雲:“哪裡說走就走了?傻子,又犯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