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象句人話。你也是我十月懷胎,一把米一把米喂大的,該無緣無故受這一耳光的麼?那潑婦也是欺負我家寒門小戶,你若是你娘我養的,也是有骨頭有熱氣的,就該爭得起一口氣。”明明看著石橋上那道影子,扇子抵在頜下,揪住他的眼睛,冷冷一笑,是不屑的笑法。然而,那瞬間的燦爛,在月色裡,也足以令那男孩子誤做多情,魂蕩神馳。只是霧濛濛的一雙黑眼睛,在扇子後,在月光和花香裡,簡約成一縷幽魂。在男孩子在北方唸書的幾年裡,縈繞在心間的,多少的年少情懷,只剩下夏夜月光裡的一雙黑眼睛,矢志不渝。
翌年,藝校的生活結束了,明明十七歲了。畢業的時候,學校裡有來招募的舞蹈團,她去報名,層層的篩選和體檢,花團錦簇的女孩子群中,人家只要定了明明一個。因為她跳舞忘我,合乎規範的一板一眼,絕無一般女孩的虛榮念頭,自己耍花哨將動作做得漂亮一點,圖好看而少了標準。這舞蹈團是久負盛名的,在世界各地跑大碼頭巡演,明明獨一份地,被錄取了,離校時她幾乎是仰天大笑出門去。
過後回頭想一想,那樣閉塞安靜的一個內陸小城,走出校門,幾乎是沒有機會跳舞的。彼時的出路是唯一的出路。聘定了,隔天,來招聘的人,便帶著招募來的隊員,離開了。明明自此開始了在大都市的時尚舞臺上走江湖的生涯。
離鄉的那一天,清晨,七月流火的天氣,太陽沒有出來的時候,巷落和街市上,還有大片大片的蔭涼。陽光照著水杉、香樟,綠色的樹葉裡滿是光和影。母親和她從家裡出來,各自含著一眶眼淚,手牽著手,明明聽了母親一夜的叮囑,此時靜默著,又滿心期待車站快點到,好上車,離鄉,遠走高飛。
在家已然吃過了母親做的早飯,走到鬧市的街頭,母親一路說著,再吃點湯圓吧,再吃點桂花醪糟,蔥油餅,吃一隻麼?熱乎乎的,從前捨不得吃……明明一徑地搖著頭,每拒絕一樣食物,都停下腳誠心誠意地補上一句:“姆媽你吃!你吃一點!”
她說:“你不要擔心錢,我這回有工作了,每個月都賺得到錢了。你就吃只蔥油餅呀!”她近乎哀懇地,要姆媽吃。。
臨到登上車,母親站在車窗下,看著女兒,撿了個單人座位坐下,將行李擱到行李架上,手臂敏捷,姿態得力,是出遠門的姿態了。母親情深意切地叫了女兒一聲,臨別贈言:“你六七歲沒了爹,怪只怪你投胎時不長眼睛,從小到大,在我身邊,叫你吃苦了……”她安靜地說著這樣痛徹心肺的話語,並無意叫女兒難過,只是往事歷歷,在這清晨順口說出來:“我從此就靠你了。你在外頭做人要爭氣,向上,要讓我後半生有念想。”
月明蕎麥花如雪(6)
明明屏息點點頭,牢牢地看住母親,不讓眼淚流下來。也是這句話,令她上路去往沉浮人世的心態,自珍矜重,象一個身負期望的男孩子。
一紙合約,一簽就押上了三年時間。那個舞蹈團,是天南海北的行走,登臺演出的。甚少在一個城市停留很久。明明熟悉的,只是劇院、會所俱樂部、高階夜總會(的舞臺,它們的華麗,舞臺闊朗、絲絨幕布幕啟,燈光開啟的那一瞬,呈現出統一的繁複的奢華靡麗。令人勿要理會舞臺的房子外,是冰天雪地還是桃李春風。無數的女孩在舞臺上跳舞,潮起潮落,任何時候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花開不敗的盛景,有人退場,有人告別,永遠不缺乏上場者,是那麼滿腔熱誠的投奔者,二八年華,明眸細腰,個個都懷有靈性和夢想,在青春正好的時候,樂此不疲的輾轉於時尚前沿,每走一步,底下似乎都是架虛的。一腳踩空,亦趕緊雙手扯住些什麼,跳起來,依然有模有樣。臺下的觀眾坐在華美的幽暗的燈光裡,仰起臉來看著她們,個個都明豔精緻,梳著相同的髮髻,露出修長的鵝一樣的潔白脖頸,生著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