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人生的最後歲月裡對生活抱著美好的希望而活著,我會繼續用謊言時時地去安慰她。
面對患者,也許有時候,謊言也能夠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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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的眼神
那是2003年的初夏,我作為一名主治醫師,帶著4名進修醫生在科裡工作,接診了一名40歲的女性病人。瞭解病史後發現,病人2001年7月開始出現雙側上肢水腫性紅斑、咽痛、關節痛,間斷出現寒戰、高熱,體溫常在39℃以上,曾經到過多家大醫院就診,外院給予診斷“成人斯蒂爾病”,行甲強龍衝擊後潑尼松維持治療,同時服用甲氨蝶呤,病情緩解。後來,病人自行停用所有藥物。2002年8月再次類似發病,同時伴隨雙手雷諾現象(遇冷後指端蒼白,接著青紫,隨後潮紅),四肢肌力下降,繼續服用潑尼松和甲氨蝶呤,病情有好轉。到2003年2月病情又一次加重,入院後按皮肌炎治療,皮疹和肌力開始改善,計劃進一步腫瘤病理檢查。
但是,後面的計劃還未實施,就出現了突發事件。那是一個天氣陰暗的週六上午,按習慣,我8點之前進入病房查房,發現病人精神差,頜下(下巴處)明顯浮腫,聲音嘶啞。病人訴說睡眠差。憑著自己的經驗,我立即部署了幾項工作:向上級醫生彙報情況;請耳鼻喉科會診;派人取氣管切開包備於床頭;電話通知家屬病情有變化,立即到醫院來;讓下級醫生準備病情告知書和手術同意書。耳鼻喉科醫生會診意見是馬上進行氣管切開,但是病人和家屬有些猶豫。正在向家屬交代病情過程,病人出現窒息,立即進入昏迷。耳鼻喉科醫生就在病區,聽見呼叫,他一個箭步衝到病人前面,未來得及戴手套,一下就切開氣管,放入氣管套管,進行人工呼吸,整個過程不超過5分鐘,隨後接上呼吸機輔助呼吸。儘管如此,病人卻再也沒有清醒過來。
出於對醫學知識的探求,我們認為這個病例在醫生對疾病的認識上有特別的價值。我們也反覆探討“成人斯蒂爾病”是否只是某種疾病的前驅表現,比如這個病人,最終是皮肌炎,還是惡性腫瘤?太多的謎團還有待一一解開。當然,更高更重的是無價的生命。我是多麼希望她能早日醒來!為了更好地搶救病人,我搬到病房住,陪值班醫生一起24小時監守病人。雖然病人原來面部有皮疹,但也還算清秀,由於長時間平臥,加上手術、缺氧損傷和疾病本身的因素,她的整個面部浮腫厲害,一天過去已經面目皆非。
病人有個女兒,那時只有10歲,曾經兩次到病房看她媽媽。她每次來並不大聲啼哭,相反,顯得不知所措。小女孩每次都滿眼是淚,用乞求的眼光看著我,對我說:“叔叔,你救救我媽媽吧!你救救我媽媽吧!”在場的護士都落淚了。我蹲下來跟她說,我一定盡力救你的媽媽,我們都想讓她早日好起來。其實,搶救已經過了24小時,病人除了生命體徵在維持,浮腫在加重,並沒有好轉的跡象。但是,作為醫生,只要病人還有一線希望,我們就會做十分的努力,永不放棄是我們當醫生的信條。
3天后,病人還是走了。病人的丈夫俯身親了自己的愛人,然後握著我的手,低聲說了句謝謝。我把手放在她餘溫猶存的額頭上,幫她合上了微睜的雙眼,心裡充滿了悲傷。走出病房,我又看見小女孩哀傷的淚眼,她讓我想起自己幼小的女兒。我實在無法承受這個女孩的眼神,那雙充滿淚水,帶著悽悲眼神的雙眸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底。
儘管這麼多年過去了,偶爾翻到當年留下的病人資料,仍然讓我唏噓不已。彷彿那個小女孩還站在我面前,依然帶著悲傷的眼神。那個眼神常常在激勵著我。隨後的歲月裡,我曾經多個季度被評為“患者最滿意的醫生”,還獲得過多個較高的榮譽。但是,在我心裡,最高的榮譽莫過於病人的笑容和肯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