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傻瓜,別人要是問你,你爸爸是幹什麼的,你就這麼說唄。”
傻瓜。
於是,那年夏天,我滿腦子都是西瓜和傻瓜。
夏天的尾巴快到了,西瓜已經爛遍大街了,家家戶戶都已經不再為吃上西瓜而自豪了,而我也不再稀罕西瓜的甜膩。這個時候,一個人一手拎著一個大大的西瓜回來了,他走路的樣子很滑稽,像個柱子上掛著兩個大燈籠。多年以後,我學到了一個詞,不速之客,不知道為什麼,我立刻就想到了他。
我蹲在地上拿著樹枝畫畫,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頭。一雙沒洗乾淨的舊鞋停在了我眼前,他忽然彎下腰來看著我。
“露露!”他的聲音顯得很激動,音調有極力壓制的顫抖,好像是在嗚咽。
我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張醜臉。他的兩隻眉毛擰在了一起,卻裂開嘴笑著,裡面的牙歪七扭八,�譚⒒啤S謔牽�彝鄣靡簧�趴櫱恕?br> “我是爸爸啊,爸爸!”他著急了。
“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看著西瓜大喊著。
那個時候,他一眼就能分清我和姍姍,但是我卻不認識他。雖然不認識他,奇怪的是,我卻對他那身褐色的夾克非常熟悉,貧瘠的土地般的顏色,皺皺巴巴有些脫皮,熟悉的嗆人的劣質菸草味。
他放下西瓜,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我和姍姍還是嬰兒,他抱著我,媽媽抱著姍姍,一家四口的合照。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張照片,但是我立刻就認出了他身上的夾克。
我呆滯地看著夾克,想要叫一聲爸爸,卻怎麼也叫不出來。只是說了一句:“我不認識你。”爸爸張著嘴,想要說什麼,但一句也說不出。我低下頭,害怕看到他的眼睛。
我不認識他,這張照片我和姍姍從來沒見過。但是,我們見過另一張照片,姍姍偷偷從媽媽的筆記本里拿出來的。照片裡的男人穿著白色的西裝,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眉目如畫。媽媽笑著靠在這個男人的肩上,男人用手摟著媽媽的腰。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媽媽那樣笑過,像是沒有後媽也沒有吃過毒蘋果的白雪公主。那個男人一定就是王子了。
姍姍指著男人說:“看,這就是爸爸,他是飛行員,現在就在天上,在白色的雲彩裡飛,所以我們見不到他。”我對姍姍的話深信不疑。
有一次,我拿著照片去問媽媽:“媽媽,爸爸什麼時候才回來看我們呢?”媽媽眯著眼睛看著我手裡照片,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人恐懼的東西。她愣了一愣,然後一把奪過照片,黑著臉將照片撕成了四半。“他不是你們的爸爸!”媽媽說。“那誰是我們的爸爸呢?”我著急了。“你們是垃圾堆裡撿來的!”媽媽生氣了。
於是,那張照片上只剩下男人的半個腦袋,和媽媽支離破碎的笑臉。
即使是男人的半個腦袋也比眼前的這個爸爸好看得多。
後來,鄉下的奶奶來住過一段時間。很快又走了。
“你爸爸天天抱著你,晚上你就睡在他肚子上,多少次你爸是被你的尿泡醒的,怎麼就不記得了?一定是太小了。”後來奶奶總是喋喋不休地這麼說著。
爸爸長年累月地在外面賺錢,幾乎什麼小買賣都嘗試幹過,很少回家,所以我們姐妹倆忘記了他,媽媽也從來都不願提起他,他似乎成了我們這個家裡一個多餘的人。
“要是沒有你爸爸賺錢養家,你們娘三就得去要飯!”奶奶惡狠狠地說,眼睛斜斜地瞥著媽媽。
媽媽像是沒聽見,但是臉上的表情,彷彿能聽見她從心底發出的一個冷冷地“哼”字。
爸爸在的時候,媽媽幾乎成天都不說話,不是看著窗外發呆,就是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和幾個朋友去跳舞。爸爸不管有多累、多苦,但是一看到媽媽就抖擻起了精神,陪著小心,像個